“哦，天哪，”弗洛尔说，“他太激动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像人家说的。不肯求人帮忙的人就会这样。”她说，好像是在同帕加齐医生谈论病例。
玛丽附身朝向女招待，她已经打开了手机。
“我来叫救护车。”她说。
“谢谢，”女招待说，“我下楼去同前台说一声。”
房间里的人全都围在倒下来的人身边，脸上的神情好奇和恐慌兼而有之。
帕特里克在尼古拉斯身边跪下来，开始解开他的领带。早就没有用了，但他还是继续松开领带结，直到把整个领带完全解下来。这时他才去解开尼古拉斯衬衫最上一颗纽扣，尼古拉斯想要说什么，但嗫喏了一阵发不出声音，还是闭上了眼睛，因为自己这么没用而感到厌恶。
尼古拉斯倒在地上，约翰尼认为自己并没有主动参与这件事，因此感到释然。他低头看看倒在地上的对手，他沉重地摊开在地毯上，不再系着昂贵的黑色丝质领带，喉咙口空荡荡的，皮肤松垂，满是皱纹，好似在等待最后一剑，这令他满心同情，同时又重新对那种自我的保守势力生出尊敬之心，那个自我情愿杀死主人，也不愿让他改变。
“约翰尼？”罗伯特说。
“嗯。”约翰尼说，看见罗伯特和托马斯很有兴趣地看着他。
“那个人为什么对你那么生气？”
“说来话长，”约翰尼说，“但是这个故事我不能说。”
“他得了精神麻痹吗？”托拉斯说，“因为麻痹了，你就不能动了。”
约翰尼忍不住笑了，尽管因为尼古拉斯倒下去周边全是严肃的低语声。
“嗯，就个人而言，我认为这个诊断很妙；但是尼古拉斯·普兰特捏造了这个词，为了对“精神分析”开个玩笑[236]，那是我的工作。”
“那是什么？”托马斯问。
“那是一种了解你的感情中隐藏的真相的方式。”约翰尼说。
“就像捉迷藏？”托马斯说。
“正是，”约翰尼说，“但不是藏在食品柜里、窗帘后面或者床底下，这种真相躲藏在病症、梦境和习惯里。”
“我们可以玩吗？”托马斯问。
“我们可以不再玩吗？”约翰尼说，与其说是对托马斯和罗伯特说话，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
朱莉娅走上前来，打断了约翰尼同两个孩子的对话。
“就这么结束了吗？”她说，“足够让发脾气的人打住。噢，上帝，那个狂热的邪教徒抱着他的脑袋。真让我恶心。”
安妮特蹲坐在尼古拉斯身旁，双手抱着他的头，闭着双眼，嘴唇快速地动弹着。
“她在祷告吗？”朱莉娅说，目瞪口呆。
“她真好。”托马斯说。
“人家说绝不能说死者的坏话，”朱莉娅说，“所以我还是走吧。我总是觉得尼古拉斯·普拉特糟透了，我并不是阿曼达的好朋友，但他似乎毁了女儿的一生。当然，这一点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约翰尼用不着费力也能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不能不这么可怕？”罗伯特激动地说，“他是个老人，真的病了，可能会听见你在说什么，甚至都不能回嘴。”
“对的，”托马斯说，“这不公平，因为他不能回嘴。”
朱莉娅一开始看上去更迷惑不解，而不是恼火，等她终于说话时，受伤似的叹了一口气。
“好吧，如果小孩子都开始一起攻击你的道德品质时，你知道是离开一场派对的时候了。”
“你能代我对帕特里克说再见吗？”她说，突然吻了约翰尼两颊，没有理会两个孩子，“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没法再忍耐下去，尼古拉斯的事情，我指的是。”
“希望我们没有惹她生气。”罗伯特说。
“她惹自己生气，因为对她来说这样比感到不安更容易些。”约翰尼说。
朱莉娅离开后没两秒钟，又被急匆匆进来的女招待、两位救护人员和一整套设备挤了回来。
“看！”托马斯说，“氧气瓶和担架。我也想试一试！”
“他在那儿。”女招待毫无必要地说。
尼古拉斯感到手腕被抬了起来。他知道有人正在给他测脉搏，他知道跳得太快了，太慢了，太弱了，太强烈了，一切都不对头了。心脏开裂了，胸口刺穿了。他必须告诉他们他不会捐献器官，否则他还没死他们就会盗走他的器官。他必须阻止他们！叫他们住手！叫他们马上住手！他说不出话来。不是舌头的问题，他们不能拿走他的舌头。如果不能说话，思想就会像失去轨道的列车，哐哐当当，横冲直撞，撕裂一切。一个男人叫他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让他们看看他依然心神健全，神智健全，回收的部件。不，不是他的大脑，不是他的生殖器，不是他的心脏，不适合移植，在陌生的身体里依旧扭动着自我。他们用电筒照他的眼睛，太害怕了，不再能掌控词语，野蛮人、燃烧的屋顶、马蹄在脆弱的脑壳上践踏。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在马蹄下面。他不应该无助；他不应该被羞辱；要变成他不认识的人已经太晚了——如此亲密的恐惧。
“别担心，尼克，我会同你一起上救护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是那个爱尔兰女人。同他一起上救护车！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用她灵巧的手指掏摸他的肾脏，从她的精神工具箱里掏出一把钢锯。他想要获救。他想要他的母亲；不是他实际上有过的那位母亲，而是他未曾谋面的真正的母亲。他感到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脚，另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挂起来，拉直了，大卸八块：因为他所有的罪行而公开处决。他活该，愿主宽恕他的灵魂，愿主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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