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精神健康问题吗？”她问尼古拉斯，无所畏惧直盯盯地看着他。
“我们过去见过吗？”尼古拉斯说，冷冰冰地看着这位挡路的陌生人。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对这些事情有感觉。”弗洛尔继续说着。
尼古拉斯在两种冲动之间犹豫着：到底是要彻底摧毁这个穿着虫蛀毛衣的疯疯癫癫的老婆子，还是想要吹嘘自己健全的精神健康。
“嗯，有过吗？”弗洛尔追问着。
尼古拉斯抬了抬手杖，好像打算把弗洛尔推到一边去，结果还是更加坚定地把手杖重新戳在地毯上，完全靠着它的支撑。他吸入从窗外涌进但被弗洛尔的无礼问题碎裂的寒冷而令人振奋的蔑视空气；蔑视总是令他——虽然这是他自己说的——比平时更能说会道。
“不，我没有什么‘精神健康问题’，”他吼道，“即使在这个忏悔和抱怨的堕落年代，我们也没能做到完全颠倒事实。弗洛伊德胡说八道的词汇被倒腾进所有谈话中，就像醋倒进装满湿淋淋土豆片的报纸里，但是我们有些人偏偏选择不去大吃一顿。”尼古拉斯伸长了脖子，吐出这句家常话。
“老于世故的人珍惜他们的‘综合征’，”他继续说道，“而甚至头脑最简单的傻瓜也觉得有资格拥有‘情结’。好像每个孩子都有‘天赋’还不够荒唐似的，他们现在还必须都有病：一点亚斯伯格综合征、自闭症；运动场上到处都是诵读困难；聪明可怜的小东西在学校受‘欺负’；如果他们不坦白受到虐待的话，那就必须坦白自己会虐待别人。嗯，亲爱的女士，”尼古拉斯威胁地笑了，“我称你‘我亲爱的’，出自无疑被称为‘认真缺失症’的状态，除非哪位野心勃勃的江湖骗子，恰好落在讽刺的大陆那滚烫的嘲讽海滩，声称表面意思的逆转是波特病或琼斯黄疸病——不，我亲爱的女士，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一点精神疾病。现代人对病理学的热情是一种泥石流，被迫在我神志清醒的双脚不远处停顿下来，我只要朝那一堆垃圾走过去，它就会自动分开，给这位难以置信的人、完全身心健康的人让路。心理治疗师看见我来就四下逃散，为他们的山寨职业感到害臊！”
“你疯得好厉害啊，”弗洛尔说，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我这么想来着。这些年来我有一种我称之为‘我的小雷达’的东西，把我放在一屋子人里面，我立刻就能发现谁有那种问题。”
尼古拉斯感到一阵绝望，意识到他咄咄逼人的雄辩没有任何效力，但却像一位擅长探戈的舞者在舞池边上猛然转身那样，改变了对策，死命大喝一声：“滚蛋！”
弗洛尔看着他，心里越来越明白。
“在普利奥里待一个月会让你恢复正常的，”她下结论说，“重新让你穿上心智正常的衣衫，正如赞美诗所言。你知道这首歌吗？”弗洛尔闭上眼睛，开始入迷地唱起来，“‘亲爱的主，人类之父宽恕我们愚蠢的生活让我们重新穿上心智正常的衣衫……’真是妙不可言。我去同帕加齐医生说句话，他是最好的。他有时会很严厉，但那只是为了你好。看看我：我曾经疯得不成话，现在却在世界顶端。”
她朝前倾，对尼古拉斯窃窃私语一般。
“我感觉非常非常好，你知道吧。”
约翰尼不去同尼古拉斯·普兰特打交道，有他专业上的原因，尼古拉斯的女儿是他的一位病人，但是看见这个魔鬼般的人对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吼叫，他的控制力超过了此前他加诸自己的限制。他走上前去，背朝着尼古拉斯，问弗洛尔她是否还好。
“好？”弗洛尔大笑着，“我好得不得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她竭力要表达自己的充实感。“如果有太好了这么回事的话，那就是我了。我正在想帮助这位可怜人，他的精神健康问题比别人多一点。”
约翰尼先确定弗洛尔没有携带武器什么的，对她笑了笑，开始策略性地后退，但是尼古拉斯现在已经怒不可遏，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啊，”他说，“他来了！好像法庭上当庭出示的证据那样，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拿出来：一个开业的巫医，一个传播精神麻痹的人，地下迷宫的导游，下水道的导游；他许诺要把你的美梦变成噩梦，他虔诚地遵守了诺言。”尼古拉斯咆哮着，他满脸通红，嘴角冒出唾沫星子。“地狱第二条河的摆渡人不肯像他那位在冥河上的无产阶级同行那样接受一枚硬币，你需要一大张支票才能渡过忘川，进入那个危险的废话连篇被遗忘的阴间，那里没牙的婴儿会把乳头从母亲没有奶汁的乳房上扯下来。”
尼古拉斯似乎一边在费力地呼吸，一边不停地骂骂咧咧。
“你们发明的任何古怪念头，”他继续着，“都比不上给他那邪恶技艺打底的想入非非那么令人厌恶，他们用心怀杀人念头的婴孩和乱伦的儿童污染了人类的想象力……”
尼古拉斯突然打住了，张着嘴吸气。他扶着拐杖左右摇晃了两下，朝后踉跄了两步，撞着桌子，倒在了地上。他倒下去时抓住了桌布，拖走了一半酒杯。一瓶红葡萄酒翻倒了，酒从桌边上汩汩流下，泼溅在他的黑色西服上。女招待猛地向前抓住了正在往尼古拉斯倾斜的身体上滑过去的冰桶，里面的冰已经融化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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