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人渐渐多起来，帕特里克不再能独自思索，只好回到主人的角色上来。尼古拉斯傲慢冷漠地走过他身边，去找房间另一头的南希。玛丽走过来，身后跟着那位阿密曲替林女人，托马斯和伊拉斯谟斯紧紧跟着。
“帕特里克，”玛丽说，“来见见弗洛尔，她是你母亲的老朋友。”
帕特里克礼貌地同她握手，好奇她怎么会有个古怪的法国名字。现在她脱去了外套，他看见了在普利奥里见过的那身绿色毛衣和花呢裙子。弗洛尔嘴巴右边半寸的地方有一个嘴形的红色鲜亮唇膏印，令她自己的嘴相形失色，她看上去好似一个正在卸妆的马戏团小丑。
“你怎么知道……”帕特里克正要说。
“爸爸！”托马斯说，太激动了，忍不住插嘴说，“伊拉斯谟斯是真正的哲学家！”
“或者说至少是现实主义哲学家。”伊拉斯谟斯说。
“我知道，亲爱的。”帕特里克说，弄乱儿子的头发。托马斯有一年半没见过伊拉斯谟斯了，显然在这段时间内哲学家这个类别得到明朗化了。
“我的意思是，”托马斯说，看上去非常有哲学意味，“我总觉得上帝的问题是：谁创造了上帝？还有，”他又说，越说越来劲，“创造上帝的人又是谁创造的？”
“啊，无限回归。”伊拉斯谟斯伤感地说。
“好，那么，”托马斯说，“是谁创造了无限回归？”他抬头去看父亲，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确是在进行哲学讨论。
帕特里克对他鼓励地笑了笑。
“他太聪明了，对吧？”弗洛尔说，“不像我的孩子，他们到了十来岁还连个句子都说不全，如果说全了那也是侮辱我——还有他们的父亲，他活该，当然。地地道道的魔鬼。”
玛丽带着托马斯和伊拉斯谟斯悄悄走开了，留下帕特里克和弗洛尔站在一起。
“十多岁的孩子就这样。”帕特里克说，一点不带感情，“那么，你是怎么认识埃莉诺的呢？”
“我喜欢你母亲。我觉得她是我遇见过的少有的好人，她真的救过我的命——我想那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让我在她为拯救儿童基金会管理的一家慈善商店里找了个工作。”
“我记得那些商店。”帕特里克说，注意到弗洛尔正在聚集能量，不想被打断。
“有些人认为我，”弗洛尔发动了，“嗯，每个人，实际上除了你母亲以外，都认为我是无法就业的，因为我的病时常发作，但我就是需要走出家门，做点事情，所以你母亲是道地的上天的赐予。她立即让我去打包二手衣服，我们经常把这些衣服送去我们认为最合适的店里，真正好的给我们自己在朗塞斯顿广场的店留着，那个店就在你家街角上。”
“是的。”帕特里克赶紧说。
“我们过去那么快乐，”弗洛尔回忆着，“我们就像一对中学生一样，拿起衣服说‘里奇蒙，我觉得’，或者非常切‘尔滕纳姆’。有时我们两人同时叫起来，‘罗奇代尔！’或者，‘赫默尔·亨普斯特德！’[235]啊，我们笑得多么开心啊。最后你母亲对我足够信任，让我收钱，全天掌管店铺，结果恐怕我又发作了一次。那天早上我们有一件裘皮大衣——那一阵人们如果穿这种大衣，会被泼漆在身上——非常美妙的黑貂皮大衣——我猜就是这个让我错乱了。我一心想要做点什么真正叫人眼花缭乱的事情，所以就关上店门，把钱柜里所有的钱都拿了，穿上貂皮大衣——六月天穿它不是太合适，但是我必须穿着。总之，我走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说：‘去丽兹饭店！’”
帕特里克焦急地四下看看，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脱得了身。
“他们想让我把大衣脱下来，”弗洛尔加快了语速，“但我听都不要听，所以我在棕榈庭院坐在一堆貂皮上，喝着香槟鸡尾酒，同任何愿意听我说话的人聊天，直到一个傲慢得一塌糊涂的侍者领班叫我离开，因为我‘惹得其他客人讨厌’！你能想象这有多么粗鲁无礼吗？嗯，总之，我从钱柜里拿的钱结果不够付那张巨大的账单，该死的酒店坚持要留下大衣，结果弄得非常不方便，因为那位送我们大衣的女士又回来说她改主意了……”
此时弗洛尔已经完全忘乎所以，帕特里克想要捕捉住玛丽的目光，但是她似乎故意忽视他。
“我想说的就是你母亲是绝对了不起的人，她去付清了账单，救下了那件大衣。她说她习惯了，因为过去总是要去帮她父亲付清在豪华场所的酒吧账单，她一点不在乎。她绝对是个圣人，她不在时还让我继续管理店铺，说她肯定我不会再犯了——恐怕我还是再犯了，而且不止一次。”
“你要喝点什么吗？”帕特里克问，转向那位女招待，心中再次充满渴望。也许他还是同她一起逃跑的好。他想要亲吻她修长脖颈上的动脉。
“我真的不该喝酒，但还是要一杯金汤力吧，”弗洛尔说，停都没停继续往下说，“你肯定很为你母亲骄傲。她做了很多实在的好事，真的也就只应该做这种好事——涉及数百人的生命，以巨大的精力投入这些商店——我坚信她本来可以当企业家的，如果她需要钱的话——想想她蹦蹦跳跳去哈罗盖特展览会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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