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来到昂斯洛俱乐部大门前，手上还抱着托马斯，罗伯特走在他身旁，他听见尼古拉斯·普拉特在他身后的人行道上高谈阔论的声音，有点远，但很清楚。
“如今名人全是些你从来没听过的人，”尼古拉斯低沉的声音在说，“就好像在一家巴黎咖啡馆里，侍者一边说着‘马上来’一边离你越来越远。马戈的名声属于过去的时代：人们的确知道她是谁！但是她居然写了五部自传，那也未免太过分了。生活是生活，写作是写作，如果你像马戈一样写的话，就好像雨天的一杯水，会稀释你曾经很在行的事情的效果。”
“你太可怕了。”是南希崇拜的声音。
帕特里克回头看见了南希，她挽着尼古拉斯的手臂，走在她另一边的是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亨利。
“那个好笑的人是谁？”托马斯问。
“他叫尼古拉斯·普拉特。”帕特里克说。
“他就像只非常生气的癞蛤蟆。”托马斯说。帕特里克和罗伯特都大声笑起来，只要不被尼古拉斯听到就好。
“她对我说，”尼古拉斯那矫揉造作的声音继续着，“‘我知道这是我第五本书，但好像总是还有很多话要说。’如果一个人开始不说什么，那就总是会有很多话要说：什么话都要说。啊，帕特里克，”尼古拉斯打住了，“到了我这个年龄又新认识一家俱乐部，简直太妙了。”他带着夸张的好奇神色看了眼白色柱子上的黄铜牌子。“昂斯洛俱乐部，从来不记得有人提到过它。”
帕特里克冷漠地看着尼古拉斯的表演，心想，他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还活着的我父母亲的朋友，最后一个我小时候来造访圣纳泽尔的客人。乔治·沃特福特和维克托·艾森还有安妮·艾森全都死了，甚至布丽吉特，她比尼古拉斯小那么多，也死了。最好他也马上死掉。帕特里克懒洋洋地收回想要摆脱尼古拉斯的杀人念头。死亡是一种热切的自大狂，不需要鼓励，何况，自由，无论那是什么意思，并不依仗尼古拉斯的死亡，甚至不依仗埃莉诺的死亡。
但是，她的死亡仍然指向了某种父母双亡后的世界，而尼古拉斯恰好挡在路当中。他那精心排练过的蔑视是将帕特里克与他儿时的社交氛围维系在一起的磨损的绳索。帕特里克在苦恼的青年时代最大的同盟总是痛恨尼古拉斯。维克托·艾森的妻子安妮认为围绕着戴维·梅尔罗斯堕落行径的疯狂光环使得尼古拉斯的颓废貌似不可避免，但它其实更像是一种生活格调的选择。
尼古拉斯挺直身体，打量着两个孩子。
“这是你的儿子？”
“罗伯特和托马斯。”帕特里克说，感到自己很不情愿把越来越重的托马斯放在他父亲最后一个活着的朋友身边的路面上。
“真可惜戴维不能在这里享受两个孙儿的天伦之乐了，”尼古拉斯说，“至少他能确保他俩不会整天待在电视机前，他非常担心阴极射线管的威力。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看见一些孩子几乎就是在生出一台电视机来，当时他对我说：“想想那些射线对他们小小的生殖器会有什么影响就叫人害怕。”
帕特里克找不到话来说。
“我们进去吧。”亨利果断地说。他对两个孩子笑笑，带着大家进了门。
“我是你的表亲亨利，”他对罗伯特说，“几年前你曾经到缅因州来住在我家。”
“在那个岛上，”罗伯特说，“我记得，我喜欢那个地方。”
“你应该再来。”
帕特里克和托马斯径直走在前面，尼古拉斯就像一头跛足的猎犬跟着只受伤的鸟，一拐一拐地跟随他走过入门大厅的黑白色地砖。他看得出来自己已经搞得帕特里克不开心了，不想失去进一步巩固成果的机会。
“我忍不住要想你父亲会多么喜欢这种场合，”尼古拉斯喘着气说，“不管他作为父亲有什么缺点，你还是必须承认他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幽默感。”
“不失去你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那很容易。”帕特里克说，因为还能发出声音而感到宽慰，结果忘了避免同尼古拉斯打交道的错误。
“噢，我不同意，”尼古拉斯说，“他能看到一切事情好笑的一面。”
“他只能看到压根不好笑的事情好笑的一面，”帕特里克说，“那不叫有幽默感，那只是一种残酷。”
“嗯，残酷和笑声，”尼古拉斯说，在大厅尽头一排铜制挂钩旁挣扎着脱去大衣，“一直是亲密邻居。”
“亲密但不乱伦，”帕特里克说，“总之，我还得去应付那些来哀悼我母亲的人，无论你如何想念我那另一位了不起的亲人。”
一阵纠缠使尼古拉斯的大衣变成了紧身衣，帕特里克趁机回到了俱乐部大门口。
“啊，看，妈妈来了。”他说，终于将托马斯放到棋盘似的地面上，托马斯向玛丽跑去，他跟在后面。
“我讨厌听上去像葛丽泰·嘉宝，但是‘我想一个人待着’。”帕特里克用一种滑稽的瑞典口音[233]说道。
“又来了！”玛丽说，“为什么你一个人待着时没有这些想法呢？你还打电话抱怨不再有人邀请你参加派对。”
“的确，但那时我想着的不是我母亲葬礼后的三明治。喂，我去街边溜一圈，装着抽根烟，我保证一定回来，完全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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