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请他朗读一首他过去从来没见过的亨利·沃恩[228]的长诗。她说这首诗恰好符合埃莉诺所谓生活是从上帝身边放逐，死亡是回家的观点，相比之下，其他更加轻松的诗歌似乎更传统或者不那么恰当，而玛丽已经决定忠实于埃莉诺玄妙的怀旧观念。在约翰尼看来，给予这些渴望的情绪某种宗教地位只是另一种抵抗形式。无论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无论这些观点是否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中间的那点事情。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死亡并非生活中的事件：我们活着并非为了体验死亡”。
在过道上相遇时，约翰尼对伊拉斯谟斯微微笑了笑，他把那本《玄学派诗人》摆放在讲台边上，翻到他先前夹了一张出租车发票作书签的地方。他朗读的声音浑厚自信。
早年的时光多么幸福，当我
在天使般的幼年闪闪发光！
那时我还没有理解这
指派为我第二次人生历程的地方，
还没有教会我的灵魂去幻想一切
除了白色天体的思想。
那时我离开
第一次爱恋还不到一两英里，
回望那段短短的距离
还能够瞥见一眼他闪光的脸庞；
在某块镀金的云彩或者花朵上
我凝视的灵魂会停留一小时辰光，
在那些更加微弱的荣耀里窥见
永恒的些许影子；
那时我还未教会唇舌将
良心缠绕在罪过的声音上，
还没有让暗黑艺术派遣
给每一种感官不同的罪过，
还能透过这个肉体外套感觉
永恒存在的光束。
尼古拉斯已经开始感到那种特殊的幽闭恐怖，他归之于上小学时曾经被关在附属教堂里。一阵又一阵基督徒的情感偷偷躲藏在他的赞美诗里，甚至都没有过时的拉丁译文给他一点宽慰。他用自己的基督教故事让自己高兴一点：“上帝派他唯一的亲生子到人间来解救穷人，结果全打了水漂，正如所有半生不熟的社会主义计划一样；但是后来至高无上的主醒悟过来，派遣尼古拉斯来拯救富人，结果大获全胜。”无疑罗马天主教会有着包括酷刑、宗教裁判、战争和顽固教条的可悲历史，加上比较容易宽恕的淫乱和放纵的历史，会将他这种关键的发展视为异教邪说；但是异教邪说只不过是新的宗教改革秩序的序曲。“尼古拉斯主义”将横扫他那位可怕的美国投资顾问称之为“高净值社区”的地方。同往常一样，要紧的问题是应该如何穿着打扮。作为“后期富豪救赎教会”的大财阀，还是有必要出出风头的。尼古拉斯的思绪回到当年他还是个十岁男孩时，在一个盛大王室婚礼上穿的那身侍从的制服——丝质马裤，银制纽扣，鞋上装饰着搭攀……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体验自己有那么重要的感觉。
约翰尼再次努力调整语调来朗读最后一节诗。
啊，我多么渴望回到从前，
再次踏上那远古的小道！
再次抵达平原，
我在那里初次离开辉煌的列车；
从那里启蒙的精神看见
那座棕榈树荫掩映的城市！
但是啊！我的灵魂停顿太久，
醉醺醺地在路上步履蹒跚：——
有些人喜爱往前行，
但是我更情愿朝后移动，
等这骨灰入瓮，
我会以来到时的状态回归。
道地的垃圾，尼古拉斯心想，居然暗指一个人会回到自己来的地方。一个人作出辉煌贡献之后怎么还会同从前一样呢？经过充满诱惑和嘲讽笑声的深谷之后，怎么还会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它呢？他低头看看仪式安排表，看来那首沃恩的诗是最后一项朗读了。在那一页纸张底端有个备注，邀请大家仪式结束之后去昂斯洛俱乐部同死者家人一起喝一杯。他本来想推辞的，但是先前一时慷慨大度，竟然答应了陪南希一起去。他四点钟还有个约会，要去切尔西和威斯敏斯特医院看望一位快要死的朋友，实际上挺方便的，就在附近。谢天谢地他已经为这一整天订了辆车；有这么远的距离（六百英尺），你不得不将就一下出租车司机的坏脾气，他们就在富勒姆路一带溜达，却老想着去盖特威克机场或者彭赞斯的价钱。他必须看牢这辆车，要不然南希就会拿它去为自己派上用场。他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发现等他步履蹒跚走出医院，感受到那种他知道连最勇敢的护士也会受其影响的“同情心疲劳”，结果发现车去了伯克利广场，南希正在企图哄骗一位摩根信托公司的雇员给她一些现金。她的表兄亨利今天出人意料地也来了，他曾经说过，他和南希都还是小孩时，大家就知道她是“偷窃狂”。小东西总是会无缘无故消失，什么特别的发刷、小孩子玩的珠宝、珍藏的储钱罐等等，最后全跑到南希喜鹊窝一般的卧室去了。父母亲和保姆不得不作出解释，他们开始还有点迂腐，后来就火气越来越大。偷窃不是好事，但是对于南希的诱惑太大了，她因为偷东西和撒谎而接二连三地被寄宿学校开除。打从尼古拉斯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一直惦记着别人的东西，认为朋友们和他们家的那些美妙东西她用起来会好得多，她也更配用这些东西。她竭力不去羡慕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们的东西，结果是疏远了自己的女仆，因为她老是在厨房里令人心痒痒地唠叨着肥皂剧明星们的生活。她讲述他们庸俗的“悲剧”，用来抚慰因为先前那些不劳而获和可笑生活方式的故事而受到刺激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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