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斯谟斯感觉到有只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摇着他，思绪被打断了。他的邻座引起他的注意后，指着玛丽，她站在过道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她对他点点头——他觉得态度有点生硬——示意轮到他了。他抱歉地微笑着起身，一脚踩到了身边那位摇晃他肩膀的女人的脚趾，朝前面走去。他要朗读的段落出自《圣经·启示录》——他更喜欢称之为《蒙昧录》。他在从剑桥来的路上读了一遍，有种古怪的冲动想要造一个时光机器，可以让他给作者带去一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伊拉斯谟斯戴上老花镜，在讲台上展开纸张，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要去指出让他将要朗读的著名段落变得扑朔迷离的那个未经验证的臆断。或许他的声音无法饱含必要的敬畏和崇高的感情，但至少可以不显露任何怀疑和气愤的迹象。伊拉斯谟斯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好似表明自己不想为接下来的事情受到指责，开始着手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南希还在因为刚才那个笨手笨脚的蠢货踩了她一脚气得不行，结果现在他居然提议要把海洋拿走。没有海就意味着不再有海滩，不再有昂蒂布角[226]（尽管现在它完全被毁了），不再有菲诺港[227]（夏天令人难以忍受），不再有棕榈海滩（现在同从前也不一样了）。
我又看见圣城新耶路撒冷由神那里从天而降，
噢，别，别又来个什么耶路撒冷，南希想。难道有一个还不够吗？
预备好了，就如新妇妆饰整齐，等候丈夫。我听见有大声音从宝座出来说，看哪，神的帐幕在人间。他要与人同住，他们要作他的子民，神要亲自与他们同在，作他们的神。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如此朗诵《圣经》让南希有点神经紧张，她不愿意去想死这件事——太沮丧了。在像样的葬礼上都会有一般不大会在私人活动上露面的美妙合唱团，有几乎都没办法请得动的男高音，还有著名的演员或者杰出的头面人物来朗诵。那会让整个事情变得好玩，也就是说你就几乎不会去想到死亡了，哪怕朗诵的内容完全一模一样，因为你会一心一意想要回忆起那个满面倦容的人是什么时候的财务大臣，或者他们演的上一部电影叫什么名字。这就是明星创造的奇迹。她想得越多，就越对埃莉诺这个灰不溜秋的葬礼怒不可遏。为何她要决定火葬？人家都怕火，要买火险。埃及人的金字塔就是个好主意。去那种宏伟巨大、永恒存在的地方，把你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把别人的东西也藏起来，很多很多东西！），那是成千上万的奴隶建造的，他们自己全都去了无人知晓的坟墓，带走了建造金字塔的所有秘密。如今你却必须付数目惊人的社会保险金给成群结队属于工会的建筑工人，这就是当下的时髦生活。有个大的纪念碑怎么着也比一撮子骨灰装在骨灰罐子里要好得多。
坐宝座的说，看哪，我将一切都更新了。又说，你要写上。因这些话是可信的，是真实的。他又对我说，都成了。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初，我是终。我要将生命泉的水白白赐给那口渴的人喝。得胜的，必承受这些为业。我要作他的神，他要作我的儿子。
这些朗诵叫约翰尼不由得想起他在固执己见的年轻时代写过一篇论文，叫作《无所不在与否定：宗教信仰的诱惑》。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宗教逆转了我们对人类生存感到害怕的一切事情：我们都会死（我们都将永生）；生活太不公平（将会有绝对完美的公正）；受人欺负孤独无助很可怕（温顺的人必承受地土）；等等。这种逆转必须是彻底的；“生活很不公平，但并不像有时看上去那么不公平”，这么说是没用的。冥界的苍白可能就是它的厄运：经过跳跃性思维，相信了意识在死后不会结束，满冥界不安分的影子都渴望血肉、战役和美酒，那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好事情。阿喀琉斯说过，情愿做地上的奴隶也不要做冥界之王。如果大家都这样想的话，那来世肯定是走向灭绝的。只有能够完美对抗现实的什么东西才能保证完全的诚信。在这篇论文里，约翰尼将对令人沮丧和害怕的现实的否定与无意识在每一位病人身上的作用划了等号。他接着又更加详细地比较了各种精神病的形式以及他认为与其对应的宗教论述，缺点是他对进行这种比较的宗教部分一无所知。他觉得还不如用一万二千个词来一揽子解决世界所有的问题。他将政治压抑同个人压抑牵扯在一起，大致谈了所有有关社会控制的通常观点。这篇论文基本的观点就是真实性是唯一要紧的事情，而宗教信仰却必定妨碍真实性。二十九岁时自己那么不懂世情和自我怀疑，他现在想起来都有点觉得尴尬。他那时还在实习阶段，还没有看过病人，因此对于人的精神的作用比现在更加确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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