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无法忍受’的，”玛格丽特公主用带鼻音的法语说，“应该是被泼上这恶心的酱汁。你丈夫是圣詹姆士宫廷委任的法国大使，你应该没忘记吧？”她说，好像意思是指，在某种程度上这就等于她的贴身仆人。
杰奎琳草草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接着走回她的座位，但只是去抓起她的包，大步走出房间。
此刻，餐桌上一片沉默。
“哦，沉默，”玛格丽特公主宣布说，“我不喜欢沉默。如果诺埃尔在场，”她说着转向索尼，“他会让大家笑个不停。”
“夫人，您是说诺尔？”索尼问。他已经吓瘫，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是指柯沃德[96]，你个傻瓜，”公主回答，“他能让人一连笑上好几个小时。只有他能让我笑。”她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一个我真心怀念的人。”
索尼本来已经为桌上的鹿肉而感到羞愧，现在又为诺埃尔没来参加晚宴而感到恼火。就连诺埃尔已经死了好多年的事实也没能减轻他的挫败感。要不是公主帮他解围，他肯定会郁闷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公主发现自己心情大好，她主张了自己的尊严，并以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明确了她是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人。
“索尼，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她闲聊起来，“你是有孩子的，对吗？”
“是的，夫人，确实如此，我有个女儿。”
“她几岁了？”公主兴致盎然地问。
“虽然不敢相信，”索尼说，“但她今年确实已经有七岁了。过不了几年，她就会到了爱穿蓝色牛仔裤的年纪。”他黯然神伤地补充道。
“哦，”公主嘟哝了一声，脸部肌肉几乎不费力地收缩了一下，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那种衣服很可怕，不是吗？一种全都差不多的衣服，又粗又硬。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想让自己穿得和别人一模一样。我知道我可不想这样。”
“一点没错，夫人。”索尼说。
公主继续透露说：“当年，我的几个孩子到了那个年纪时，我对他们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穿那些恶心的蓝色牛仔裤。’他们便很明智地出门给自己买了几条绿色裤子。”
五分钟后，杰奎琳回来了。她希望人们认为她离开只是去实践某位现代礼仪女专家的叮嘱：“某些身体功能最好在私下解决。”而实际上，她刚才一直在她的房间里疯狂地踱来踱去，直到最后不情愿地得出一个结论：显得轻浮终究没有表示愤慨那么有失颜面。她也知道她丈夫最害怕的、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始终灵巧地避开的，就是外交事故。她仓促地补上一些新鲜口红，然后又轻飘飘地回到餐厅。
看到杰奎琳回来，索尼又是一阵焦虑。但公主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开始讲她关于“这个国家的普通民众”的诸多故事中的一个。她一方面完全忽视民生，另一面又深信民众对王室的忠诚——两者的结合，令她对民众抱有“巨大的信心”。
“我坐过一次出租车。”她说，她用语气暗示索尼应该为她的大胆表示惊讶。而索尼恪尽职守地扬起眉毛，露出一副他希望是惊讶和赞赏相结合的得体的表情。“托尼对司机说：‘送我们去皇家花园酒店。’你知道，那个酒店就在我们的皇宫车道的尽头。那位司机回答说——”公主即将说出一句妙语，她身体前倾，脑袋微微一动，用一种会让中国人误以为是伦敦东区土音的口音说，“——我知道她住在哪里。”她对着索尼咧嘴一笑，“他们是不是一群优秀的民众？”她大声叫道，“是不是一群了不起的民众？”
索尼脑袋往后一仰，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夫人，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的故事！”他倒吸一口气说，“一群多么了不起的民众！”
公主坐在椅子上，满意地往后一靠；她让招待她的男主人神魂颠倒，将这个夜晚点石成金。至于在她另一边的笨拙的法国人，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毕竟，在女王的妹妹面前犯错可不是一桩小事。宪法本身基于对王冠的尊敬，所以这是她的职责（哦，她有时候多么希望自己能袖手旁观啊！多么希望——她有时也是这么做的——能更严厉地训斥那些认为她一本正经的人啊！）。是的，维持这份尊敬是她的职责。这是她为那些被别人愚蠢地视为她了不起的特权的东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她身边，大使看似进入了某种出神的状态；但在呆若木鸡的表面下，他其实正以专业公文写手的流畅度，撰写着提交给奥赛码头[97]的报告。法兰西的荣耀并未被他小小的礼仪上的失误所毁灭。他已经将一次尴尬的事故转化为一场充满英勇和智慧的胜利表演。想到这里，大使停了下来，开始编造一些他在事发时可能会说的俏皮话。
阿朗杜陷入了沉思，这时餐厅的门被慢慢打开。贝琳达光着脚，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透过门缝往餐厅里看。
“哦，看，有个睡不着的小家伙。”尼古拉斯压低嗓子说。
布丽吉特转过身来，看见她女儿眼巴巴地望着房间里面。
“那是谁？”公主问索尼。
“夫人，恐怕是我女儿。”索尼瞪着布丽吉特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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