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躺进了浴缸里，一条腿跷起来搁在浴缸边上，胳膊上血汇成涓涓细流。他把剩下的一点可卡因一吸而尽，这一口的猛劲儿跟爆炸一样，他从浴缸边缘滑了下去。现在，他凝视着那根铬合金的浴帘杆和光滑雪白的天花板，透过紧咬着的两排牙，微弱地喘了几口粗气，就好像一条房梁塌落在他的胸口一样。汗水打湿了他衬衫，留下暗色的星星点点，他的鼻孔里还残留着海洛因的粉末。刚才他是把那一包海洛因直接按在自己鼻子上了，现在那包装袋皱巴巴的，一点不剩，就躺在他的脖颈上。
他把左手伸到浴缸外垂下，把注射器的针头丢在地上。他不能再给自己扎针了——尤其是现在这时候，连装备都没了。
刚才这波操作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一股脑儿汇聚到自己的身上。那场景就像中世纪的油画里，一大群堕落天使拿着烧得通红的铁叉子，把他朝着地狱的方向驱赶。他们面露讥笑，不怀好意，让他瞬间感觉被丑陋和绝望包围。他内心生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不如做一个永远的了结吧？不如发一个虔诚的誓言，虽然现在听着不太可能，但是他真的不打算再碰毒品了。如果这次他能挺过来，如果能让他挺过来，那他坚决不往自己静脉里打那玩意儿了。
在这种沉重的精神困境之中，他的热情击败了那些不诚实的知识，占据了上风。即便他像听见远处的枪声一样，早已觉察到某种焦躁不安的情绪，而这种不安源于某物的缺失。他手头没有工具了。一个注射器被他弄坏了，另一个被血水堵住了。这样的结果也好，但是毫无疑问很悲伤。用不了多久，他的神经元突触就会像吃不饱肚子的孩童一样叫唤个不停，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也都会可怜兮兮地拽住他的袖子。
帕特里克小心翼翼地把一条腿往下伸了伸，然后撑起身来坐直了。又一次，他差点就挂了。他总是要吓自己的身体系统一跳。最好还是吞了那片安眠酮吧。他又忍着恶心把身子撑起来，差点就晕倒了，然后像个老年人一样沉重地倚着墙站定，然后小心翼翼地跨出浴缸。他的外套还躺在地板上呢（他还曾想过让裁缝给衣服袖子上打上袋盖呢），于是又缓缓地俯下身子捡起来，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掏出那片安眠酮，放进嘴里，就着一小口口水就吞进了肚子里。
又是一阵眩晕感。帕特里克在马桶上坐定，然后拿起了电话筒，拨号：555—1726。
“我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您留……”他妈的，他不在啊。
“皮埃尔，我是帕特里克啊。我打电话过来是跟你告别的。”他开始撒谎了，“我一回到纽约，你立马就能联系到我。先拜拜咯。”
接着，他又打电话给身在伦敦的约翰尼·霍尔，确定等他抵达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在等他吧。电话响了好几声。也许约翰尼会在机场候着他吧。电话又响了好几声。苍天啊，他也不在家里。真是叫人不能忍。
帕特里克想把电话筒放归原位，但是接连放了好几次，都没摆对位置。他就像个孩子那样纤弱。发现针筒还在地上躺着呢，他又忍着困倦地捡了起来，拿厕纸把它包上，然后丢进了洗脸盆下面的废纸篓里。
回到卧室里，帕特里克发现蕾切尔已经蜷缩着躺在床上了，一声长一声短地打着呼噜。要是他能坠入爱河就好了，他心想。但是恐怕没结果。就好像是拱桥之下被吹皱的水波泛起的阵阵涟漪，一声含糊低沉的回应，一次亲吻。站在火炉前，他靴子上的积雪缓缓滑下来，血液又重新回流到脚趾间了。要是他能坠入爱河就好了。
但眼前的现实是，面前这个肚皮白白、呼吸沉重的姑娘，在帕特里克眼里活像一头搁浅在海滩上的鲸鱼。
打包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所有的行李都卷成球，然后一股脑儿塞进行李箱就行了。最后一屁股坐上去，拉上拉链。不过他又不得不把拉链重新拉开，塞了本维克托的书进去。“我觉得我自己是颗鸡蛋，那我就是颗鸡蛋。”他学着皮埃尔的法国口音尖声说道。他穿上了仅剩的一件干净衬衫，然后走回卫生间，准备打电话给前台。
“有人吗？”他拖长调子说。
“您好，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请帮我预约一辆豪华轿车，七点半出发。要大一点，黑色窗户的那种。”他带着孩子气加了一句。
“我会为您安排好的，先生。”
“然后把我的账单准备好，可以吗？”
“好的，先生。要不要派个行李生来帮您把行李扛下来？”
“让他再过一刻钟上来好了，谢谢你。”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穿着完毕，戴上了眼罩，安坐在扶手椅上，等着行李生上来帮他扛行李袋。他要不要给蕾切尔留个条子呢？写上类似“我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共度的这个良宵”，或者“我们最近再挑个日子试试看吧”之类的话。但有时候一言不发，胜过万语千言。
这时传来了两记轻轻的敲门声。那个行李生大概六十岁年纪，身材短小、头顶光秃，穿着酒店员工那种最平常的灰色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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