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是一九零六年，六月九号，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天。”
“这么早吗？”南希笑着问。
“这么说吧，我爸的那些问题到底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咱们今天不是来讨论这个问题的，至少晚饭前别指望了；即便他不是生下来就如此，那他也是生下没多久就染上这些问题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刚会说话，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展现伤害别人的技能了。他才十岁的时候，家人就不让他进他爷爷家门了，因为他有能耐让所有人都仇视彼此，不断制造状况，逼迫别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
“听你的叙述，你父亲就是那种非常老式的恶棍吧。像撒旦一样的孩子。”南希的语气透着怀疑。
“这是一种观点。”帕特里克接着说，“只要他在身边，别人就得时刻担心从悬崖边跌下去，要么就是掉到水里溺死，要么就是突然嚎啕大哭。究其一生，无非就是在为他的恶行找到越来越多的牺牲品，得到之后又失去了他们。”
“他一定也挺有魅力的吧。”南希说。
“他就是只小猫咪。”帕特里克答道。
“但是我们现在可不可以这样说，他本人肯定也暴瘦（饱受）困扰？”埃迪问道。
“即便这样说又能怎样？如果一个人对他身边人所起的效果都是毁灭性的，那么追问其中的缘由，也不过是从理论上满足些好奇心罢了。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下流坯存在的，但是很遗憾啊，你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我觉得啊，在他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卜（不）知道应该怎么带孩子。你付清（父亲）那一辈人里，很多为人父母者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恰当地表达爱意。”
“爱的对立面，就是残酷。”帕特里克说，“不是什么不善言辞的理由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从门口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哦，嗨！”帕特里克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说，他突然意识到玛丽安就站在那里。
玛丽安穿过这间幽暗的画室，像一艘帆船般朝着帕特里克驶来。她脚下踩过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身子朝前倾斜，那角度危险得几乎快要倒下，活像帆船船首用来装饰的人像。
帕特里克站起身，双手抱住她的脖子，有些贪婪也有些绝望。
“嘿，帕特里克。”玛丽安边说，边还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嘿。”她又语气舒缓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就是不愿松开手。“我很替你难过。真的，特别难过。”
哦老天啊，帕特里克心里想，就让我埋葬在她的怀里吧。
“我们刚才还在弹道（探讨）呢，有些父母就是不懂得如何表达爱意。”埃迪口齿不清地说。
“好吧，但我觉得，我本人可能也不会知道吧。”玛丽安说着，报以一个伶俐的微笑。
她的背弯曲得像一个黑人妇女，然后径直走向装饮料的托盘，脚步有些笨拙，但那亦步亦趋的感觉反而展现了些许优雅。玛丽安看着就像一个刚刚安上人类双腿的美人鱼一样，她给自己拿了杯香槟。
“你们有谁也要来一杯这个吗？”她有些结巴地问，说着将脖子向前探出，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那感觉，仿佛是这个问题暗含着什么深藏不露的内情。
南希说她不要，她此刻更想来点可卡因。不管你觉得这玩意儿有多少害处，它至少不会让你发胖。埃迪让玛丽安给他拿了一杯，而帕特里克却说他更想喝杯威士忌。
“自打埃迪自己的父亲去世以来，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呢。”南希想要继续推动大家聊聊这个话题。
“我从来都不会向我付清（父亲）袒露我的情感。”埃迪解释道。这时候玛丽安把那杯香槟递到他手上，埃迪报之以微笑。
“我也不会。”帕特里克说，“就我跟我爸这情况，不说反而更好一点。”
“如果能说，你会跟他说些啥？”玛丽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聚精会神地落在帕特里克身上。
“我可能会说……我也说不上来……”他居然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这让帕特里克对自己感到困惑，甚至有些恼怒。“没关系的。”他嘟囔着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不过南希看得出来，帕特里克并没打算认真回答他们对话中这些问题。
“他们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虽说不是有意为之，但结果就是如此。”她叹了口气。
“谁跟你说他们不是有意为之的？”帕特里克咆哮起来。
“菲利普·拉金[60]。”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微笑如玻璃板通明透亮。
“话说回来，您父亲那头有什么让您难以释怀的东西？”帕特里克用礼貌的口吻向埃迪发问。
“他对我而言是英雄一般的人物。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指导（知道）应该做什么，至少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懂得如何处理好金钱和女人的关系；每次他想要钓起一条三百磅重的马林鱼，那鱼总会脱钩逃走。但每次他参加拍卖想要拍幅画回家，他就从来不会失手。”
“而你每次想把画卖出去，也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南希故作幽默说道。
“老爸，你也是我的英雄呀！”玛丽安结结巴巴地对埃迪说，“到了你那一天，我肯定也是难以释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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