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帕特里克说。
“这袋子还收不收钱啊？”厄尔问了句。接待员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解释了一句，“把这算我账上。”
“厄尔，我真的不知如何感谢你了。”
“都是小事。”厄尔说，“我现在要赶着开会了。不过你要是愿意晚点再跟我喝一杯的话，那我会深感荣幸的。”
“那我能带着我父亲一起吗？”帕特里克把手里的纸袋子拎起来问道。
“见鬼，当然可以。”厄尔笑着答应了。
“不跟你开玩笑啊，这次怕是没机会了。我今天晚餐已经约了人了，明天就要坐飞机回英国去了。”
“那太不凑巧了。”
“是啊，我也觉得特别遗憾。”帕特里克面露一丝黯淡的微笑，然后就朝着门口迅速奔去了。
“再见了，老朋友。”厄尔用力地挥手作别。
“就此别过。”帕特里克摇曳着大衣的袖子，然后转身加入了大街上高峰时段的人流中。
刚走出电梯门，迎面就是黑漆刷成的大堂；眼见一副非洲风情的面具，在大理石台面的桌案上呆呆地望着来客。那奇彭代尔风格的镜子边框仿佛镀金的鸟笼，也让帕特里克得以最后一次仓皇地望一眼自己虽然打扮光鲜、但病态尽显的面相。再然后，他就要去见班克斯太太了。班克斯太太是玛丽安的母亲，形容枯槁，面色阴沉，打扮得倒挺精致。站在那儿，总让人想到吸血鬼。
班克斯太太张开双臂，她那件黑丝连衣裙沿着双手手腕垂下，一直齐膝，活像蝙蝠翅膀的模样。她又朝着一侧微微抬起头来，带着历经苦难而生的同情大声喊道：“哦，帕特里克，我们听到那个消息，都好难过呀！”
“好吧。”帕特里克边说，边轻敲着腋下夹着的骨灰盒，“你也知道这其中的规律啦：尘归尘，土归土。主所赐予的，他都必将取走。我爸也算是这情况吧，只不过在给和取之间，间隔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你拿的是不是……？”班克斯太太瞪圆了双眼，指着帕特里克提着的那个牛皮纸袋子问道。
“是我爸。”帕特里克肯定了她的猜想。
“那我得去跟奥格威说一声，晚餐得多加一位。”她的玩笑伴随着隆隆的、诡异的笑声。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南希·班克斯。很多杂志在刊登出她那间画室的同时，经常会加上这样的评价——如此勇敢，却也如此直接。
“班柯可是不吃肉的哦[59]。”帕特里克边说，边把骨灰盒重重地放在大厅的桌子上。
他刚才为什么要说班柯呢？南希用她沙哑的内心声音问自己。那声音虽然是藏在她思绪最深处的秘密，却也放大给一群神魂颠倒的听众来听。也许这听来有些疯狂，但有没有可能他觉得自己对父亲的死负有责任？难道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结局？老天啊，经过了长达十七年的分析之后，她发现自己变得精于此道了。就像她跟莫里斯博士聊着他俩的风流韵事时，他说的那句话，所谓分析师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不过是个大病初愈，又一时想不到更好的事情来做的人而已。有的时候她会想念杰弗里。在叫做“顺其自然”的环节，他曾经准许南希这样称呼他。谁想到他会自杀，而这个环节也就戛然而止了。他甚至连张便条都没有留！她是不是真的正在迎接生活带来的挑战，正如杰弗里曾经许诺的那样？也许她“被剖析得还不太彻底”。这些事情细细琢磨起来，还真叫人后怕。
“玛丽安等不及要见你了。”南希边带着帕特里克走进空空荡荡的画室，边带着安慰的口吻跟他说。帕特里克却盯着那张巴洛克式有抽屉的写字台，还有桌上头连着的，那尊吃得胖嘟嘟的丘比特裸像。
“你刚进门那会儿她正好接到个电话，没办法逃不掉就只能接了。”她又补充说。
“我们有一整晚呢……”帕特里克说。是整个晚上啊，他心里挺乐观的。画室里面遍布粉红色的百合花，围成了一片花海。百合花上亮晶晶的花瓣，仿佛在责难帕特里克心生的欲念。他会对她着迷的，这很危险，着迷这件事对他而言很危险。此刻他的思绪，就像是一副被冰天雪地围住的雪橇，除非把它摔碎撅折，或者是成功抵达终点，否则是不可能改变前进的路线的。他赶紧把两只汗津津的湿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居然发现了一样比毒品更能让他着迷的东西，这事儿够让他吃一惊了。“啊，埃迪过来了。”南希大叫了声。
这时，班克斯先生大步走进了房间里。他穿着一件格子条纹的伐木工人衬衫，和一条宽松下垂的裤子。“你好。”他语速很快，所以听来有些模糊，“听说你夫（父）亲去世的消息我特（太）囊（难）过了。玛丽安都告诉我了，他是个鸟（了）不起的人。”
“您应该听听别人的评价的。”帕特里克说。
“你跟你父亲相处得不是很好对吗？”南希问他，仿佛在鼓励他再多说些。
“是啊。”帕特里克答道。
“你们是啥时候开撕（始）出闷（问）题的？”埃迪边问，边靠着一片褪色的橙色天鹅绒坐下了，那东西原来属于一位罗圈腿的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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