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的清贫日子，她把大款的事早忘了。
三天五天过去了，十天八天过去了，表兄那里还是没个消息。小舅子急，他姐急，我比小舅子和他姐都急。我知道表兄是拉呼人，可再拉呼也该有准信了不是。别人急可以挂在嘴边上，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再显出着急的样儿，这家还不得塌天？这天一大早，蔡金花就把我从被窝里薅了起来，她嚷，刘长山！你还有心思睡懒觉，我们都要上吊了！蔡金花的声音像刀子割玻璃一样尖剌剌，能让一身鸡皮疙瘩叽里咕噜往地下掉。我一个蹶子尥到了地上，使劲扒开眼里的眵麼糊，转着圈地问，谁上吊了？蔡金花说，你个败家爷们，我们一家子都要上吊了！迷瞪了会，我理解了蔡金花说的是形容词。可即使是形容词，我也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了。她兄弟蔡培娶了个女人会抽羊角风，平时啥也不会干，就会抽羊角风。家里两个双胞胎丫头读小学，他买了辆三码车在城里搞出租。太平沟离城里八里地，一水的柏油路。蔡培平时也跟我吹，别看他是三码车搞出租，一点也不比轿车差。他们的收入都在夜深无人之时，顺点这个，顺点那个。有废品，也有的不是废品。蔡培一人养着全家，日子紧巴点，但能过得去。前些日子，蔡培因为走了禁行被警察把车捉了去，这日子一下子就断了链条，三天两天还觉不出什么，这时间一长，全家可不就得把小脖儿扎起来！
早餐的棒子面粥能照进日头影儿，老咸菜切得比锄杠还顸，我就知道蔡金花要出幺蛾子，她这几天的温柔都用到头了。昨晚还像小鸟一样依人呢，睡了一宿觉，就变成偧了毛的老家贼，看见了恨不得欿你一口。我拿起一块馒头，她用筷子敲我的手，刷牙去！我一碗粥喝下肚去，却见蔡金花斜着眼仁看我，嘴里说，喝粥还挂吧唧嘴，你咋这大毛病！我有些尴尬地吸溜下鼻子，溜出了屋子。再不出去，她还不定说我啥呢。
屋檐底下放着一篮子鸡蛋和两只公鸡。鸡蛋是柴鸡蛋，个小，皮薄，颜色白。在市场上现在卖十二块钱一斤。两只公鸡被拴成了并肩腿，大劈叉样朝两边卧着。两只冠子头警惕地四下撒目，肉下巴颤悠悠的。公鸡是我家的，一只花，一只黑。鸡蛋却不可能都是我家的。我家就养了五只鸡，几个月也攒不了这样一篮子。
我感觉出蔡金花可能有事情，我回屋问她，买这么多鸡蛋干啥？
蔡金花火药似的冲：给你表兄送礼！
我说，你这是干啥呢，都是自家至近亲戚，不需要闹这个。
蔡金花说，你是他至近亲戚，蔡培也是他至近亲戚？
蔡金花这样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对表兄忽然有点拿不准，我们是兄弟，他不会拿我小舅子当他自己的小舅子吧？要是不能拿我小舅子当他自己的小舅子，这种托人耐脸的事，人家凭啥去管呢？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毛躁起来。联想到这么多天表兄那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分明是有啥想头也说不定。
要真是这样，表兄也忒操蛋了！
我问鸡蛋是在谁家买的。蔡金花说一大早跑了三家才凑齐十斤鸡蛋。我问，十二块钱一斤？蔡金花用鼻子哼了声，说早涨到十五了。我有点心疼地咧了咧嘴，心底狠狠骂卖鸡蛋的人，你们家的鸡屁股都镶金边啊，鸡蛋说涨价就涨价。我问今天星期几，蔡金花没好气地说，连星期几都不知道，活着干啥。
我打哈哈说，不知道星期几就不配活着了？
我从厢房找了根绳子，把鸡蛋篮子往电动车的后座上捆绑，把两只公鸡挂到了车把上。蔡金花穿戴整齐地出来了，还在头发梢上抿了些水，梳子印清晰可见。快四十岁的人了，蔡金花还是挺好看，与年轻的时候相比，腰身和皮肤都没怎么变，她不是那种一晒就黑的女人。只是手比那时候可糙多了，往大腿上一抹，就跟小钢锉似的。
我问，你也去？
蔡金花说，跟你一起去。
我皱着眉头说，你以为打狼啊，人越多越好。
蔡金花说，因为我兄弟的事求人家，我总得亲自见个面才说得过去。
我承认蔡金花说的有道理，她去应该比我去更有说服力。可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她去。那晚我跟她和蔡培白话了半天，说县政府大楼的事，说县长的事，说表兄办公室的事。其实不是我非要说谎，是他们求知欲太强，我不愿意冷了他们的心。我编了一个谎，就得连环编下去，这也需要智慧和才华，否则不定在哪个节骨眼上就露馅了。我当时边编边想，蔡金花见到表兄的日子，三码车肯定已经找回来了。既然三码车找回来了，蔡金花即便知道我说谎，也构不成啥问题了。
但这个时候不能让她戳破了。戳破了我面子上下不来。
我说，我今天还有事，要去你一个人去吧。
我这是在将军。我知道蔡金花不愿意见我表嫂，表嫂是中学英语教师，经常眼仁朝天说话。我一个做表弟的也不在乎她的卫生眼，但蔡金花不行，哪次见了表嫂都会不舒服好几天。
蔡金花果然犹豫了，她把声调降了下，就像受气的小媳妇，问我为啥不愿意让她去。我推心置腹说，我不是不愿意让你去，你去人家就要客气，又沏茶又倒水的。咱是去求人办事，不能给人找麻烦，你说是不是？这是从他们那个角度考虑的，再从咱这个角度一想，你就知道去两个人得不偿失了。这大半天的你能干很多活，我的车子又驮不了你，你又要坐公共汽车又要打出租，咱又增加了不少开支，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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