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寒武神情有些紧张。
女人却来了兴致。“你说的薛小梨是长头发女人吧？指甲涂得青紫，瘦高的个子，像柴火棒子一样。她在这里住了小一年，跟我拢共说不过三句话。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她以啥为生。她在这里很孤单，没见她与什么人来往。”
“她长得有点像电影明星。”在女人面前寒武有一种无力感。
“你是她什么人？”
“我就在后边住。”寒武还是没提防，他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我们都养蜥蜴。”
“养蜥蜴也该饿死了。”女人哂笑，“她已经两个月没来这里住了。这一走就没了影儿，前几天房东还打电话问呢。”
“她刚才还在阳台上。”寒武有些诧异。
“不可能。”女人说着走了出来，也敲了敲门，侧耳听了下，回身说：“她家没人，你没我清楚。物业都来过几次了，去年的物业费她还没交呢。”
“可前几天我还开车拉她出去了，她端了一锅乌鸡汤。她在这里有朋友。”寒武极力想辩白什么。
女人没了耐性，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迅速退回去关了门。
头顶上的灯适时地熄了，巨大的黑暗浓郁稠密得风雨不透。寒武知道，只要他轻咳一声，感应灯就会重新亮起，没见过有比这里的灯更敏捷的了。但他没有那样做。他的心房也黑洞洞的，这使他对亮光有些抵触。他摸着护栏找到了楼梯，咚咚咚跑下了楼。他从侧位绕到了楼前，举头往四楼上看。阳台西侧是有片白色的影子在晃，像墙壁上挂了件衣裳。
8
薛小梨再没了踪影。寒武有时睡了半截觉也会跑过来，查看薛小梨的窗。那里正对着右边路旁的一杆路灯，有玻璃的反射，灯光就像从屋里映出来的。
寒武会痴痴地朝那里望很久，不明白代号48的薛小梨怎么会忽然不见了。
邻家女人说薛小梨像柴火棒子，寒武一直也没琢磨透是什么意思。是形容人瘦，还是形容人干？薛小梨无疑是瘦丁丁的模样，人也像干柴一样没有温度和湿度，那么她吸引自己的是什么？
寒武完全想不明白。
寒武重又去敲过薛小梨的门，也是晚上从健身房出来，他觉得，他又在阳台上看见了薛小梨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不出所料，他还是没能敲开房门。与上次不同，邻家的门这次也没打开。他从容观察了薛小梨的门，枣红色，金属的门把手上有薄薄一层浮尘。这是他用手感觉出来的，随后又在纸巾上有了验证，那把手的确很久都没人摸过了，浮尘让手掌有了不洁感。寒武下楼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他忽然想到，她不是本地人，怎么忽然住到了这里？薛小梨到底是人是鬼？
寒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班的路上，寒武打开车载音响，张君秋咿咿呀呀地唱：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一句“霜晨月”反复唱，半天也没唱完。这是名叫《娄山关》的一阕词，寒武读高中的时候学过。可寒武发现自己听不得这么凄清阴冷的曲调，急忙调开了。一个男生用粤语唱：“为了爱真够受伤，但有过爱的分享。为了每次打败仗，我哭得最响。”寒武一下定了心神，觉得好受了些。摇头晃脑跟着唱，心里的杂念慢慢消散了。
看见苏梅，寒武要情不自禁摸一下左腮。苏梅是用右手抽打的他，他腮上曾火烧火燎地疼。可苏梅的髋骨与桌角的那一撞，发出了“咚”地一声响。苏梅紧跟着窝下腰，脸扭曲成了一盘花卷。寒武以为她的骨头出了问题，慌得不知如何好。连续几天，寒武都在想苏梅说的那句话，没良心。良心让狗吃了。这无疑是最严重的骂人话了，差一点让寒武的火气顶出天灵盖。可一想到她的髋骨，寒武也会情不自禁窝一下腰，就像自己的骨头裂了一样。
事实上，苏梅的骨头疼了好几天。她总是下意识地窝着腰，遇到有人才勉强挺起来。她甚至想到医院拍个片子，看骨头是不是有裂缝。还好，几天以后疼痛逐渐减轻了。会议室里遇见寒武，苏梅讪讪的，眼睛不好往寒武身上放。那一掌也多少打掉了自己身上的锐气，她觉出了虚弱和疲乏。如果寒武跳起来跟她吵，她会硬朗很多。可寒武的样子让她很受伤。寒武捂着腮呆掉了，眼里凝着水汽，似是不敢相信苏梅会真的出手，她怎么下得去手！寒武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眼睛跟着苏梅转，像是在说，怎么这样，你不是姐姐么？晚上下班，苏梅等在楼道口，说请寒武吃个饭，寒武赶忙说，我请姐。两人去了一家淮扬菜的馆子，那里有只有两人坐的茶水桌。一条臭鳜鱼，两碟小菜，虾球汤，一瓶红酒半对半，潮红刚一落脸，心里的块垒就被冲走了些。感情到底有些基础，两人不说客气话，都泪眼汪汪。
苏梅下决心不提薛小梨，那一节已经过去了。她和寒武之间的纠葛，说到底是与薛小梨多少有些关联的。在早，苏梅是有私心的。她把寒武当成手下的业务员。她经常把寒武当成手下的业务员，但寒武到底不是。自从看见他与薛小梨手牵手，苏梅的挫败感就日甚一日。如果仔细分析，被欺骗的感觉还是次要的。连苏梅自己也羞于承认，她是有了被抛弃的污糟之心，情绪才会如此激动。她当然早就发现了他们，寒武的车就停在路边，那车牌号是烂熟于心的。苏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特意下来查看。寒武的一件外套就放在后车座上，那外套是公司搞大合唱时发的，一件毛蓝色的西服。寒武年纪轻轻就闹腰，他车里总备外套。苏梅的车已经开出去好远，又折了回来。到底还是不甘心。她猜到寒武一定是和薛小梨一起来的，那条小路终于让她有了记忆。他们此刻应该在那个园子里。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是什么时候搭上关系的？这园子荒僻，的确适合干点什么。只是，她没猜到寒武也没见到那个隐者。就像一钵金食，她简直怀疑寒武在独吞。这心理真是奇怪，各种怨瞬间爆棚，假如寒武此刻在眼前，她撕他的心都有。女人恨起男人，实在没有道理可讲。她把车停在路口十多米远的地方，与寒武的车头对头。连跳两级坝台，人就站在了高处。她想寒武乍见她会不会无地自容，到底，无地自容的是她自己。看见两人出现的那一刻，她动若脱兔般地跳上了车，“嗖”地从他们眼前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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