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偶尔有轻微的油灯嗞嗞声和火炭噼啪声。
还是大龙头首先打破寂静，他道：“老师父，后来呢？”
老和尚道：“几天后就是冬月初九①，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举国皆惊，谁还在意江湖变故？”
武将忽然开口道：“假的，这故事是假的。”
老和尚一愣，忙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出此言？”
武将道：“据本官所知，陕虢观察使，及随后的陕虢节度使，均始于安史之乱后；另外还有河西大捷，无论战事还是地名，本官均闻所未闻。”
那位少年也插话道：“方才在下也有疑惑，折冲府自停鱼书以来，好像再无重开之例。”
老和尚尴尬无言，小和尚忙道：“阿弥陀佛。我们出家人不懂官职，不懂军旅，也未涉足河西。时日长久，我师父记错一些枝末细节，也在情理之中。”
一位外地豪杰笑道：“老师父，在下只问一件事：主人公的徒子徒孙，见到京兆胡氏手下都自称门下，而见到会使少林金刚罗汉腿的同辈僧人，则尊称师兄。除非危及性命，绝不可动手。是不是？”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
另一位外地豪杰惊道：“哎呀，原来胡四公有这等来历。咦，那少林僧人又是怎么回事？”
余下那位外地豪杰大笑道：“你先想想，是谁开创了金刚罗汉腿？”
那位外地豪杰愣了半晌，才道：“难道是冯力？”
老和尚道：“不错。安史之乱后，河东河北群雄中多数忠于朝廷，但也有一部分追随叛军。冯力到底缺乏官场经验，他本意是约束所有人保持中立，结果却把朝廷和范阳都得罪了，两家都在通缉他。走投无路，他只好重回少林寺出家隐匿。嗯，从此少林寺多了金刚罗汉腿的绝技。”
忽然老板娘道：“啊，他能舍得那些如花似玉的老婆？”引起一片笑声。
老和尚道：“兵荒马乱之时，能保全自己性命已然不易，舍不得也得舍。不过，冯力的几位夫人均有各自的背景，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位本地豪杰道：“那另两位首领现在如何？”
老和尚长叹道：“想必各位都知道，安禄山是被其子安全绪所刺杀。受此启发，裴璞想到了行刺安庆绪。不料安庆绪对自身防护甚是严密，裴璞潜入安氏官邸未久即被发现，寡不敌众，英勇殉国。代宗圣人即位后，感其忠烈，追封他为渑池开国县侯，也算是得其所愿吧。”
停顿片刻，他又道：“因张巡死守睢阳，淮南与江南得以免遭战火，卢仕镒势力大增，后来更游刃于朝廷与几家藩镇之间，一时间炙手可热。但祸兮福所倚，他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大约二十年前，几名手下和弟子被对手买通，联合起来发难。卢仕镒受伤不敌，被囚禁于某隐秘之所，数年后郁郁而终。”
另一位本地豪杰道：“那其他人呢？比如王伏飞。”
老和尚道：“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来，朝廷马上诏命王伏飞速回长安，半途又被哥舒翰调往潼关充任幕僚。可惜半年后哥舒翰奉旨弃守为攻，在桃林中了叛军埋伏，全军覆没，王伏飞未能幸免。”
又一位本地豪杰连连摇头，道：“桃林就在弘农，王伏飞应力劝哥舒翰才对啊。”
武将道：“这怪不得他。弃守为攻乃玄宗旨意。哥舒翰数次上疏陈述利害，全被驳回。有之前高仙芝、封常清被冤杀之先例，哥舒翰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伏飞岂能左右？”
少年感慨道：“唉，人老了确实容易犯糊涂，如果玄宗不听信谗言，潼关不失，贵妃怎会死于马嵬？”
武将不屑地道：“休怪本官唐突。每闻酸腐文人为杨玉环伤怀，老夫便怒不可遏。若论安史之乱罪魁，非杨国忠莫属。若杨玉环只在宫中骄奢淫逸，那倒也罢；但玄宗每有传位之念，她必披发跣足出面阻止，为的就是保住他们杨氏只手遮天。故而到了马嵬兵变，不除掉她谁敢安心？千千万万死于战乱中的百姓和将士，他们何其冤、何其惨？想为杨玉环翻案，先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少年也不生气，淡淡道：“如此讲来，罪魁也轮不到杨氏，应该是一直纵容他们之人。”
店主闻听忙插话道：“哎哎，莫谈国事，免生是非。老师父，请您继续讲。”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将军最后一句，贫僧深以为然。安史之乱中，关中道、河南道遭祸最重。宗室贵胄如开国侯与上柱国，均病逝于避难途中；士族名流，即使不算裴璞这等奋不顾身者，像柳堡主深居简出，仍被叛军上门抢劫，玉石俱焚；更不用讲九死一生的官军，凤林府士卒及河西来的高镇将所部，不是阵亡在潼关，就是殁于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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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安史之乱大事：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月余即攻占洛阳。玄宗听信杨国忠谗言，先斩杀了坚守潼关的封常清和高仙芝，又强令临危受命的哥舒翰出战。哥舒翰无奈出击，在桃林中伏而全军覆没。潼关失守后，玄宗仓皇出逃，行至马嵬坡时，羽林军兵变，诛杀杨国忠及其党羽，并逼迫杨贵妃自尽。此后玄宗入蜀，太子李亨则北上灵武，自行登基，是为肃宗。不久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杀。此后张巡率不足万人死守睢阳十个月，既保证了江淮财赋，还牵制叛军十余万。郭子仪、李光弼先后收复两京，但随后围攻邺城，唐军遭遇惨败。不久史思明杀安庆绪，成为叛军新首领，并再次攻陷洛阳。随后叛军再次内讧，史思明被其子史朝义所杀。肃宗去世，代宗即位，唐军在回纥军帮助下收复洛阳，但代价是任由回纥劫掠数日。此后，叛军大将先后归顺朝廷，史朝义走投无路自缢，安史之乱历经七年又两月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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