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往回疾走。这帮丘八，个个都把我当作可随意处置的物品！
走过两三个院落，被萼玲从后紧紧拉住胳膊。她不禁怒道：“干什么？放开我！”
萼玲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着急道：“冬小姐，您一定要冷静，在节骨眼上不能再任性。”
冬儿斥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那帮丘八在乱嚼什么？”
萼玲眼中带泪，道：“冬小姐，他们言词粗鲁，可讲的都是实情。如果万公子一走了之，他们更不会听将军命令了。所以奴婢垦求您忍辱负重，先让他留下来再说。”说着就要在雪地里下跪。
冬儿连忙拦住萼玲，怒气也消去一半。以前无论在家乡、弘农还是两京，基本上都是别人巴结自己。此次长途跋涉，沿途驿站轻则敷衍、重则倨傲，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甚至羞辱，而大人只能让大家默默承受。直到在寿春与折冲府士卒汇合，情形才得以改观。但现在没有人领头，府兵们的不敬已经半公开化。如果大人威严不复，等于自己没有娘家撑腰，就算嫁到张家，在妯娌间也抬不起头。
冬儿长叹口气，道：“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他一点也不肯让步，我能怎么办？”
萼玲忙道：“别怪奴婢顶嘴，万公子已经做的足够多，该您做点什么来挽回他的心。”
冬儿不由一怔，半晌道：“你……你不知道！他想让我……”
萼玲点点头，道：“他只是嘴里强硬，心里哪肯让你受委屈？你只要表态愿意，他绝不会……”
冬儿又来了气，跺脚道：“怎么你们个个都这样？非让我当和亲的昭君？”
萼玲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冬儿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别让我猜。”
萼玲轻声道：“什么昭君和亲？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提到跟他走，其实你心里高兴着呢。”
不等冬儿反应过来，萼玲跳到几步外，道：“冬小姐，他一直在等你说愿意，但时间不多了。”
冬儿慢慢放下手，理智告诉她萼玲说的没错，可口中仍嘟囔道：“我也没讲过不愿意嘛。”
大人极好面子，绝不会当在下属面前主动放下身段。而他在拐角的举动，也表明他不会率先低头。
萼玲忽然欣喜地道：“他们往这边来了，肯定是诵完经要回房间。”
果然，一阵喧闹声渐渐靠近，是他和别人在说说笑笑。
冬儿回身向喧闹声处走去。在院门口，正遇到府兵、团兵、家丁、衙役甚至亲兵簇拥着他走来。
他有些惊讶，停步呆望着冬儿。他身边的其他人，都识趣地退到几步之外。
冬儿用命令的口气道：“跟我走，去见大人，当面提亲。”这是兼顾他、自己和大人的最佳出路。
不料他却板起脸，强硬地道：“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不行！”
稍后他缓和一下语气，道：“何必为难别人，作践自己？”
冬儿愣住了。他这是根本不顾及自己啊。
他摇着头从冬儿身边走过，冬儿回过神来，立即跟上去。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男女有别，贵贱殊途，请王小姐留步。”
眼泪在冬儿的眼眶内打转，他却似毫无察觉，反而招呼那帮人道：“咱们走。”
等到他们消失不见，冬儿才伏在前来搀扶的萼玲肩上嚎啕大哭，不停道：“他怎么能这样？”
其实她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只有深爱着一个人，才会一直包容和忍让；而这人并不一定能明白，一直不等于永远；当爱消失，这人就是路人，甚至仇人。自己对儒经讲师，不正是如此？
萼玲扶着冬儿，慢慢回到她俩的房间，一路陪着不住落泪。
良久，冬儿渐渐止住哭泣。看见桌上的油灯，她才意识到已经天黑。
她来到门前，打开一条门缝。雪花在夜空中漫天飞舞，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往远一点，是斜对面他的房间。那里正烛光摇曳，人影晃动，而自己却不能进去。
而就在不久前，她还在那里抚摸他的肌肤，被他拉住双手，听他倾诉衷肠。可刚才，他又是那样绝情！
不！他依然爱着自己，那会他眼中的光彩说明了一切，那句话不是戏言，是他心底里最真切的渴望！
是我把很多事情搞砸了，让他误以为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没留给他。
我为什么要说他俗气？他昏睡了几天，肚内空空如也，有点声响再正常不过。
我不该直呼其名。对了，他不是一直想让我叫他青郎吗？以后就这样叫。
他说得不到我的认可。是啊，在他自豪时，我为什么不夸他，反而总是扫他的兴？
他还说我不关心他。从今以后，我要主动嘘寒问暖，更要亲手为他做一些事情。
我的脾气确实需要改变。动不动就生气，非要他服从自己，为什么不能温柔点呢？
……
那边忽然有新的响动。冬儿刚准备去看个究竟，萼玲抢先一步来到门前。
然后她道：“连和尚也来看他了。估计屋内人太多，和尚进不去，正在争该谁腾地方呢。”
冬儿又开始恼火，道：“怎么都对他这么恭敬，而对大人只是表面客气？”
萼玲道：“小姐，你怎么还认为他是以前的万郎？”
脑海里如同“轰隆”一声响起了炸雷，冬儿在此刻呆住了。
是的，眼下不再是一名失意亲兵在追求一位大家闺秀，而是一名普通女子要想法为父亲留住臂膀，更是为自己挽回情郎。
那天在蜗牛岭下，高个子对自己道：“王小姐，万郎对你一往情深，不要再辜负他。”
还有，刚才抚摸他肌肤时，以及他抓住自己双手时，自己都想到与他共度此生。
刚才听他坚持要走，自己恼羞成怒；而想到退婚，只是觉得对不起张公子。难道这不是本心？
自情窦初开，心目中理想的婚姻，是琴瑟和鸣、比翼双飞，如弄玉与萧史②、郗璇与王羲之③。可惜的是，辛小琴师生性懦弱，始终不敢接受自己；儒经讲师倒是胆大，却没安好心；张三公子看似尽善尽美，却从没有过令那种自己心跳加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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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萧史善于吹箫，如凤凰鸣叫，秦穆公将女儿弄玉嫁给萧史，并修建凤台供他们居住。某日，夫妇二人吹萧合奏时，萧声引来了龙凤，于是弄玉乘凤，萧史乘龙，一起登天成仙而去。
③郗璇（或郗璿）出生于东晋初的书法世家郗家，父亲郗鉴是有名的书法家，兄弟郗愔、郗昙也擅长书法。郗璇嫁于“书圣”王羲之，王羲之的七个儿子（包括王献之）和一个女儿均为郗璇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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