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并没有散去。伊索的天空在寒风瑟瑟中渐渐暗淡。带兵官鲁看了看沙加拉。沙加拉也看了看带兵官鲁。我们应该打回狄查莫了。带兵官鲁想。带兵官鲁和沙加拉太太回到潘卡大首领宅邸。
三百号勇士全死了，穆诺吉吉和特桦也死了。带兵官鲁没有死。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死。
潘卡阿翼站在已属于自己的潘卡大首领官邸前。他渐渐老去的英俊脸孔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开成了一朵盛开的索玛花。他的身上穿着从山外交换来的青蓝色的绸缎衣裳。他的腰杆挺得直直的。他在已属于自己的官邸前走来走去。他在自己的走来走去中一寸寸高大。他在自己的高大中遮住了正在西下的夕阳。
你真什么都不知道？他号叫起来。
也不是。带兵官鲁低声下气地回答。
你知道自己没有心？
好像是。
带兵官鲁站在潘卡阿翼十步远的土坎下，天蓝色的羊毛披毡早不知去向。他身上厚厚的羊皮褂子破破烂烂。他须髯飘飘的脸孔满是伤痕。他的左手拿着潘卡大首领雕有虎头的代表大首领权位的权杖，右手托着用茅草包裹的微微跳动的潘卡大首领的心。
权杖什么也代表不了。潘卡阿翼说。
带兵官鲁手握权杖站在土坎下。
他的模样猥琐。他的眼睛里奔跑着躲闪。他的右手在自己的心虚里抖动不已。
无论左看右看还是上看下看，你都不像一位大首领。潘卡阿翼继续说。
他叫带兵官鲁走向自己。他把腰间悬挂着的削铁如泥的宝剑取下来拿在手上。
你要把自己的宝剑赠我？带兵官鲁走上前去。
潘卡阿翼一只手拿着宝剑，一只手取走了带兵官鲁右手中用茅草包裹的潘卡大首领的心。
他要砍飞潘卡大首领的心！
他不愧是潘卡大首领的带兵官。他四十五岁。他阴险毒辣。他先把潘卡大首领还在跳动的心丢在空中，让潘卡大首领还在跳动的心在伊索的天空中呼吸了一袋烟工夫的新鲜空气。
然后，他把自己的宝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
他没有耍太多的花招，一剑劈去，干净利落。
他把潘卡大首领的心一剑劈开了。
你劈开的不是一颗心。带兵官鲁说。
历史？潘卡阿翼一脸的嘲弄。
谈不上。
权位？
也不算。
那该是什么？
现实。
潘卡阿翼手中的木质宝剑沾满了潘卡大首领心脏里流出来的现实的鲜血。他掏出一张深黑色的绸缎手帕把宝剑上现实的鲜血抹了个干干净净。他把宝剑插入剑鞘递给带兵官鲁。
以后你就当我的带兵官吧！他说。
因为现实？
可以这样说。
潘卡阿翼拍了拍带兵官鲁的肩膀。他把宝剑塞在带兵官鲁的手里。
我是有自己的大首领的。带兵官鲁骄傲地说。
潘卡阿翼拉着带兵官鲁进了潘卡大首领家用三人合抱的楠木修造出来的院门。他一边走一边用无比亲切的眼神打量着带兵官鲁。
他拉着带兵官鲁进入潘卡大首领家宽敞明亮的会客大厅，让会客大厅里正在忙着清理自己的人生的老谋臣出去找几个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来。
你要与我喝酒？带兵官鲁打量着无比宽敞的会客大厅。
嗯。潘卡阿翼示意带兵官鲁坐下。
他从会客大厅内室里拿出了一大坛窖藏了一百年左右的美酒。他刚把坛口启开，美酒的醇香就在会客大厅里跑来跑去。潘卡阿翼从会客大厅右侧的壁柜里拿出两只鹰爪杯。他没叫什么仆人，亲自给带兵官鲁和自己倒了两杯晶莹剔透、摇曳飘香的美酒。
来，我们喝一口！他说。
喝一口。带兵官鲁其实早已口渴。
他端上潘卡阿翼递来的美酒。他的心中有隐隐的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隐隐的伤。他在自己隐隐的伤中喝下了第一杯窖藏百年的美酒。
有一种死亡的味道。他说。
你自己么？潘卡阿翼眯着眼睛问。
不是。
那就是我啦？
也不是。
美酒本身？
对。
潘卡阿翼也喝下了第一杯美酒。他也说不出美酒的滋味。他咂了咂四十五岁的嘴唇。他的咂让一滴美酒从自己的四十五岁的嘴中飘飞了出来。
老谋臣找来了六位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
她们都是潘卡大首领管辖的伊索地区美名远扬的黄花大闺女。她们正处在十六七岁的芬芳四溢的年龄。她们一个比一个苗条，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一个比一个温柔，一个比一个可人。她们的身上散发着荞麦花的清香。她们心灵手巧。她们守在带兵官鲁和潘卡阿翼的下方。她们为带兵官鲁和潘卡阿翼倒了一杯又一杯蓝幽幽的美酒。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爱着，梦着，向前追逐着，忧伤着，挫折着，失意着，误会着。一切所谓的可能性都会在有生之年适时相遇。潘卡阿翼说。
外面的天空早已黑了。伊索的夜以无比安静的姿态正往深处行走。他们一直喝着美酒，忘记了自己的一切与伊索的一切。
我们在自我反省中认识自己。潘卡阿翼又说。
这个所谓的自己，也不是当初想成为的那个自己。潘卡阿翼继续说。
但我们还在路上，最美的杜鹃还开在可以让人心动的地方，男人般不屈不挠的山脊还能表白自己的爱情，我们却只能在路上。渐渐地，带兵官鲁也醉眼惺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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