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轩作为江南第一的玉器铺子，共有七十一家店铺分布江南各地，所售的玉石品相上乘，款式新潮，价格偏又最公道。
是以极受推崇，江南士族多以佩戴翠玉轩的玉品为荣耀。
翠玉轩的主人姓何名楠，发家不过二十余年历史，过程堪比传奇史，然而让何家广为流传的倒不是何楠的发家史，而是一座楼。
一座空中阁楼。
传闻何大小姐幼年读百喻经，读到三重楼喻一文，对文章中描写的空中阁楼无比向往，画出图样给父亲，何楠遍寻天下巧匠，竟真造出了一座悬空阁楼。
此事一跃成为城里茶馆小报第一头条，声势浩荡热度数月不减，由此可见世人对八卦总比成功学多几分热情。
此时的“空中阁楼”立在江南三月的朦胧雨雾中，阁楼用十几根合抱粗、五丈高的木桩充当地基，挑空建造，由一座木梯通往地面。
一楼厢房内，香炉内香烟袅袅，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栽绒地毯，毯子上三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埋在一处。
毯子上零散落着几张绣花样。
何家大小姐何琅冉正伏在案上凝神作画，“好了，”过了会儿她抬头，一张娇嫩的圆脸，上头乌漆的一双大眼睛，下巴略尖，身上穿着半旧锦缎衣裳。
画的是“鹤鹿同春图”。
阮如月拍手，“六合同春，天下太平，这幅肯定称老师的心。”她是何琅冉的姑表亲姐，一张鹅蛋脸，眉眼弯弯，形容温婉，穿着和琅冉一式的锦缎衣。
莘瑶琴侧着脑袋端详，“这头鹿卧眠花间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她是何楠的友人遗孤，年纪比其他两人稍长一些，瓜子脸上一对凤目，生得冰肌玉骨，也是一式的穿扮。
其余两人凑上来问：“谁？”
“去年五月，园子里槐花开了，有个人趁着别人午睡的档口，拎一杆竹竿打槐花吃，吃饱累倒睡在槐花里头的……”
如月捂起帕子偷笑。
琅冉转身一把抱住瑶琴，说：“你这张嘴牙尖嘴利，今天叫我好好给你修理修理。”伸手在她嘴上一拧。
“哎哟！”瑶琴吃痛逃窜，一头撞进如月怀里，三人滚作一团。
“姑娘!”丫头桃儿对着几人连唤数声，地上才消停了。
琅冉正压在瑶琴身上，歪着发髻问：“什么事？”
桃儿急急说道:“傅先生来了，老爷叫姑娘这就去书院！”
“什么!”琅冉脸色忽变，“你说谁来了？”
“傅先生来了……”
如月听的真切，连忙拽着琅冉起身，对桃儿说:“你来替姑娘换衣裳。”一面朝外间喊：“春兰备伞，翠儿把冉姑娘的披风找来。”
外头两个女声一齐答应了。
丫头们娴熟地替主子收拾妥了，琅冉带着桃儿出了门，沿着木梯下楼，顺着鹅卵石小道一路往南，出了园。
琅冉问桃儿：“父亲现在哪？”
“府里来了客人，老爷正在厅里会客。”
琅冉脚步一顿，落了伞解了披风，一把塞进桃儿手里，“你先去书院，我去去就来。”
“姑娘你去哪里，傅先生正等着呢……”桃儿急得跺脚。
哪里容她说完，琅冉早就跑没了影子。
转过两道山屏，一排雕梁大屋出现在眼前，琅冉走到近处，提裙踮脚，轻轻巧巧走到门边，伏门窥视。
堂上坐着个四十来岁的清俊男子，正是父亲何楠，旁边陪着的是管家卢才，和管家的儿子卢石。
堂下站着个蓝衣男子，只看见个背影，琅冉悄悄往里探了探头。
“谁！”管家呵斥一声。
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门外，琅冉躲避不及，怏怏地走了出来。
屋里的人似乎颇为意外，何楠道：“叫你去跟着先生上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女儿原打算顺路来瞧瞧父亲，没曾想父亲在此会客，打搅各位了。”
何楠轻叹一声，“快去吧，叫先生等你成何体统。”
“是。”琅冉退出来，余光察觉两道温润的目光，那蓝衣公子生得极是朗俊，形容又翩贵，想来是城里的世家子弟。
书院辟在东边一座单独的院落，屋前堆假山引溪水，遍栽枫竹兰。早年何楠聘请名儒吴源格入府教姑娘们读书，特地留出一间作为学堂，后来学成就空置了。
数月前，何楠从翠玉轩请来一位管账先生专门教琅冉账务，复启用了。
这名管账先生名叫傅羽，秀才出身，此刻正面无表情背手站着。
身后屋中，琅冉正屈膝行礼，明显体力不支，身子微微打着颤儿。
直过了两刻钟时间，傅羽转过身，一张清秀的白脸，上头一双单睑黑眸，他开口：“坐吧。”
“是。”琅冉忍着腿酸落座，一只手暗地捶麻掉的双腿。
“这几天一直下雨不得来，怕耽误了你的功课，趁着今天雨小特地赶过来。”傅羽的声音带着一股懒意，同他脸上一丝不苟的神情对比鲜明。
“有劳先生了。”琅冉恭敬地回话，心里却怨恨外头的雨下得不够大。
“今天要讲的内容在你面的桌上，你先抄写一遍，我再逐一讲解，最后出题考你。”
“是！”琅冉提笔。
外头春雨下得急了，打得竹叶沙沙作响。
傅羽走到桌旁，琅冉闻见他青衣上一股皂荚清香。
手下一停顿的功夫，傅羽已经接过笔去，“这一条还好这么记，同上回讲的第一条互为转换。”傅羽在纸上写下一条，讲解一遍。
琅冉凝神听着。
“懂了？”
琅冉正蹙眉思索，一抬头撞上他乌沉的眼睛，“懂了……”
傅羽点头，“我出道题你照着做。”
琅冉提起笔，却迟迟没落下，一滴墨汁支撑不住滴下来，乌了一小片。
脸涨红了。
“你要是真不愿意学，我去和老爷说，老爷或许看在我的薄面上就准了你。”
“不!”琅冉急急说，“学生自知天资愚钝，叫先生多费心了，还请先生宽限些时日，我必定有所进益。”前几天她去求父亲免了她的账务课，不想一向宠爱她的父亲竟然将她训斥一番，还告诫如果再胡闹，会禁足她在房里一个月。
这才过了几天，要是傅羽去和父亲说，自己势必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琅冉禁不住拿眼睛偷瞧傅羽。
沉默。
“十天以后我会出题考你，如果还没长进，我必定去同老爷辞了这份差事。”
“是……”琅冉赶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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