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叫人恶心啊，尼古拉斯心想，一个犹太人代表黑鬼表示伤感：你们这些幸运的家伙，你们一无所有，我们却被所有这些国际资本和该死的百老汇热门音乐压垮了。尼古拉斯对自己说，当一个想法不成功时，那就为以后做点打算，写歌的人转来转去总是会抬出天体来。“我看重的东西就像天上的星星全都是免费的。”没啥稀奇——人们不会指望找数百万光年之外的一个氢弹去收费。你如果有座位于什罗普郡的登记在册、二级保护、给安妮女王做过嫁妆的漂亮房子，想劝说一位商业银行家来凑够租金都很困难，又不是要他在周末开车去月亮上跑一趟。说什么离伦敦太远，去了那里没什么事情可做，除了胡乱蹦跶两下，浪费氧气。世情如此，泰坦尼克号上百分之六十的头等舱乘客活了下来，百分之二十五的二等舱乘客也活下来了，坐统舱的没人活下来。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心存感激，老爷，”尼古拉斯嘀咕着，“我有深深的蓝色海洋。”
噢，老天，现在又怎么了？那个讨厌的“精神工具箱”跑到讲台上去了。简直没法忍。他在这里做什么？到最后，他也像那个愚蠢的老伊拉·格什温一样矫情。他是来找戴维·梅尔罗斯的。戴维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微不足道的废物，但是有他在场就有一种稀罕的素质：道地的蔑视。其他人费力地套用着陈词滥调，但是戴维却代表一种对世人看法的绝对鄙视。要维护这种传统还要竭尽全力才是。
在伊拉斯谟斯看来，最有趣的几句话无疑是：“从来没有费力去做好人，去做坏人去他的！我很快活我还活着。”这里面当然有尼采，还有卢梭（不可避免地），但也有《金刚经》。波吉不见得读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但是根据某一类观念普遍的影响来思想也是合情合理的，什么没有费力，什么自然状态之类，超越基于规则的道义之外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使道义显得多余。也许葬礼之后他会去见玛丽，她总是那么乐于接纳，他有时也会想到这个。
朱莉娅想着，谢天谢地也有人很高兴一无所有，好让她（还有她遇见的每一个人）可以多拥有一些。几乎不可能想出一句话来正能量地使用“够了”这个可怕的词，更别提胡说八道什么“一无所有”了。不过，这首歌同帕特里克的糊涂老妈倒是非常般配，同剥夺继承权的欢快赞歌也很般配。向玛丽脱帽致敬，同往常一样。朱莉娅佩服地叹了口气。她猜帕特里克肯定是感觉太“狂乱”了，没法对付任何具体的事情，只好请求这位圣母玛丽来帮个忙。
真是的，南希想，自己的教父就是了不起的科尔·波特[222]，居然还会去想到格什温兄弟，真是太好笑了。妈妈为何要把他浪费在根本不在乎的埃莉诺身上，而南希才是真正欣赏他才华横溢的人，本来可以一人独占他。并不是说《波吉和贝丝》没有表现出才华，她曾经同汉西和丁基·古腾伯格去过一个盛大的纽约首发仪式，到后台去祝贺每一个人，快乐极了。真正的大明星才不会因为见到一个英俊得不行，虽然有点严重结巴的德国王子而受宠若惊呢，但你还是看得出来有几个合唱团的小女孩一时间还不能肯定究竟是要对他屈膝行礼，闹场革命，还是毒死他的老婆。她绝对会把这个场景写进自己的书里，那真是所有好玩的事情都集中到一起了，不像这个灰不溜秋的葬礼。埃莉诺让全家人蒙羞，也让她自己蒙羞。
安妮特沿着走廊走向讲台，因为那首直透心灵的奇妙歌曲恰如其分、灵光乍现、恰到好处而感到震撼。昨天她还同谢默思坐在圣纳泽尔露台上他们最喜爱的动力中心（实际上他们已经认定那里是整个地方的心轮所在，想想也是完全有道理的），用一杯红酒来庆祝埃莉诺独一无二的馈赠，谢默思还提到了她与非裔美国人民那不可思议的坚韧纽带。他出席过几次埃莉诺的前世回归仪式，结果发现她曾经是美国内战时期逃跑的奴隶，怀抱一位婴儿，试图跑到废奴主义的北方去。显然她的遭遇非常可怕，只能在夜间行路，寒冷的冬天躲在壕沟里，随时担惊受怕。现在，就在第二天，在埃莉诺的葬礼上，一位显然是奴隶后代的男人正在唱着这些美妙的歌曲。也许——安妮特几乎停下了脚步，因为更多魔术般巧合的前景而激动万分——也许他就是埃莉诺抱着走过壕沟，走过夜晚的那个婴孩，长成了一位嗓音深沉响亮的绝妙男子。这真是美得让人窒息，但是她还有任务要完成，她遗憾地动了一下，让自己从美妙思绪的境界中醒过来，稳稳地站在讲台前，打开了她一直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那几页纸。她的手指摸索着那串她去瞻仰塔尔海姆化身时在圣母米拉礼品店里买的琥珀项链，感觉神秘地受到这位静默的印度妇女的鼓舞。她那无条件慈爱的凝视穿透了她的心灵，令她走上今天仍然在追寻的治愈之路。安妮特开始对出席葬礼的人们说话，声音犹豫徘徊在既要表达痛苦的温柔，音量又要足够大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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