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使劲关上车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星星透过云层，闪现微光，就好像深蓝色的夜的手臂上刚注射过的针眼。他想，这是一种能引发卑微感的体验，相比之下，自身的那些药物问题变得微不足道。
车道两边各点着一排烛火，标出从停车场到房子前圆形花坛之间的道路。竖立着灰色廊柱的建筑物正面，被充满戏剧性的泛光灯照射得没精打采，看上去好像潮湿的硬纸板，沾染着下午早些时候落下的冰雹的痕迹。
在被搬空的会客厅里，壁炉沉沉地载着一堆燃烧得噼啪作响的木头。香槟酒由一个满面红光的酒保往下倒，涌出杯口，又慢慢回落。一条用铁环撑起帆布制成的走廊，通往篷房。帕特里克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这时他听到几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响，其中还夹杂着笑声，好像一阵风吹起波浪，在整个房间里溅落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他认定，挤满了难以捉摸的白痴，正在等待一场风流韵事或一个恶作剧让他们从尴尬的无所事事中解脱出来。帕特里克走进篷房，看见乔治·沃特福德正坐在紧挨着入口右侧的一张椅子上。
“乔治！”
“亲爱的！多么美丽的惊喜啊！”乔治说着，皱起眉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最近周围一旦变得嘈杂，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认为人们应该在安静的绝望中生活。”帕特里克大叫道。
“还不够安静。”乔治回叫道，脸上露出倦怠的微笑。
“哦，看，尼古拉斯·普拉特在那儿。”帕特里克说着，在乔治身边坐下。
“没错，”乔治说，“跟着他，人们除了享乐，还是享乐。我得说，我从来都无法理解你父亲对他抱有的那种热情。我想念你父亲，你知道的，帕特里克。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从来不快乐，我觉得。”
“最近我几乎不怎么想起他。”帕特里克说。
“你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吗？”乔治问。
“找到了，但没有一件可以当成事业。”帕特里克说。
“一个人确实必须努力有所贡献，”乔治说，“我能够怀着合理的满足感回头看一两项我协助上议院推动通过的法案。我还帮忙把里奇菲尔德留给了下一代人。这是一些人们在所有的乐趣和游戏都消失殆尽后还能聊以寄托的东西。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尽管已经公开的私人岛屿数量惊人。确实是数量惊人，而且不只在苏格兰。但一个人确实必须努力有所贡献。”
“当然，你说得对。”帕特里克叹口气。他被乔治的坦诚吓得不轻。这让他想起自己又一次惊慌失措——当时他父亲抓住他的手臂，显然不怀任何善意地对他说：“如果你有天赋，那就好好利用，否则你的整个人生都会很悲惨。”
“哦，看，那是汤姆·查尔斯，正在从服务生手上拿饮料。他在缅因有一座迷人的岛屿。汤姆！”乔治大声叫道，“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们。他当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负责人，把一份艰苦卓绝的工作做到了极致。”
“我在纽约见过他，”帕特里克说，“我父亲死后，我们去了一个俱乐部，你在那里介绍我和他相互认识。”
“哦，对，我们都很想知道当时你是怎么了，”乔治说，“扔下不知所措的我们，跟着那个我们都深恶痛绝的巴兰坦·摩根跑了。”
“当时我情绪崩溃了。”帕特里克说。
“我感觉不妙，估计又要听到一个关于巴兰坦的故事。他儿子今晚也在这里，就像人们说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汤姆！”乔治又大叫起来。
汤姆·查尔斯环顾四周，不确定是否真的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乔治又朝他挥了挥手。汤姆看见了他们，三个男人相互问候一番。帕特里克认出了汤姆血狼犬似的五官长相。他有一张早熟的脸，但那张脸永远都不会变化。甚至再过二十年，他看上去也依然年轻。
“我听说了你们的晚宴，”汤姆说，“无与伦比。”
“是的，”乔治说，“我认为这再次证明，王室的年轻成员应该振作起来，我们都应该在这艰难时代里为女王祈祷。”
帕特里克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在哈罗德家的晚餐怎么样？”乔治问，“哈罗德·格林生于德国，”他继续向帕特里克解释，“他小时候想加入希特勒青年团——砸玻璃窗，穿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制服：这是所有男孩的梦想——但他父亲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犹太人。哈罗德一辈子也没能克服这种失望，他是一个打着犹太复国主义幌子的反犹主义者。”
“哦，我觉得这是虚伪。”汤姆说。
“嗯，我也认为这是虚伪，”乔治说，“但如果一个人连虚伪也做不到，那么活到这把年纪，年迈到这种愚蠢的地步，还有什么意义呢？”
“晚宴上有很多人在谈论德国总理科尔的言论，他声称对爆发海湾战争感到‘万分震惊’。”
“我认为可怜的德国人感到震惊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亲自发动战争。”乔治插嘴说。
“哈罗德在晚宴上讲，”汤姆继续说，“他很惊讶联合国组织居然没改名叫UNUC[98]，因为‘每次发生问题，他们根本该死的一点用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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