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慢慢爬上位于高架桥另一端的山坡。此时，扬声器里轻轻弹奏着一首歌的序曲。帕特里克扭曲着脸，准备和伊基一起唱歌。他大声唱出开头熟悉的歌词，快了半拍。汽车内部烟雾缭绕，混着不成调的歌声，提速驶入渐渐浓重的夜色里。
劳拉偶尔会难以离开公寓，她不确定这算不算她的性格缺陷之一。她无法穿过大门，或者说，就算穿过了，也必须折返两次，她就是非得这么做不可。一旦她退回到房间里，丢失或遗忘的东西就会从她包里冒出来。在她的猫死后，这种情况变得愈发严重。出门前确认猫有水喝、有食物吃，确保猫没有跟着她来到走廊——这些事情可以让她好受许多。
劳拉刚刚打发柴娜去取车，借口说她的行李太重，无法拖着走远路。但实际上她是不想让柴娜目睹那套帮助她走出公寓的抚慰仪式。她必须倒退着走出来——这很荒唐，她知道这很荒唐——她一边走，一边还要摸着门框顶部。很可能被她的某个邻居看见她踮着脚尖张开双臂倒着走出公寓，为了避免这种危险，她会先往走廊里看一眼，确认那里空无一人。
“我们可以在车里玩个游戏，”柴娜说，“晚餐时你最不想让谁坐在你身边。”
“我们以前玩过了。”劳拉抱怨道。
“但我们以前是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玩的。”
“哦，这我倒没想到。”劳拉说。
无所谓柴娜说什么，劳拉边锁门边想：约翰尼是柴娜的前男友，所以至少可以问问她约翰尼有什么习惯以及柴娜有多么思念他，作为开车期间的乐趣。
亚历山大·波利特斯基——他是个俄国人，所以他说英语时带有极其浓重的英国腔——也许是英格兰最后一个真诚地使用“老兄”[86]一词的人。他逢人便称自己拥有这个国家最好的鞋类藏品。他有一双一战前制作的Lobb牌[87]马靴，是“一位可以算是他父亲朋友的了不起的老公子哥兼娘娘腔”送给他的。这双靴子只在特殊场合——也就是在对话中自然而然地谈到关于鞋子或靴子的话题时——才会被他提起。
他开车载着阿里·蒙塔古下乡前往博辛顿—雷恩家。他俩都会住在那里。阿里认识比尔·博辛顿—雷恩已经超过四十年了，把他和他太太形容为“人们在伦敦永远看不到的一类人，他们只是不太擅长旅行”。
曾经有人问比尔，他是否还留着他美丽的庄园豪宅。“美丽的庄园豪宅？”他说，“我们依然留着那个垃圾场，如果你指的是它。”“顺便问一句，”阿里继续说，“你有没有在邓普斯特听人们说起今晚的派对？什么英格兰最好的狩猎场、一万英亩土地，还有玛格丽特公主，在这堆陈词滥调之下，布丽吉特却说：‘我只是请了一些人来为我丈夫庆生。’她永远搞不清楚状况，不是吗？”
“呃，”亚历山大哼哼唧唧地说，“我受不了那个女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是玛格丽特公主对我神气十足的也就算了。今晚无疑将是——”
“祝你好运，”阿里插嘴说，“但你知道吗，我宁愿让一些我不喜欢的人来举办派对。”
“可是，”亚历山大继续旁若无人地说，“布丽吉特·格雷夫森德，娘家好像是姓沃森—斯伯特，管他们姓什么呢，反正我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对我神气十足的。”
“沃森—斯伯特，”阿里笑了，“我倒是在别的圈子里听说了一点有关这位父亲的事情。他名叫罗迪·沃森—斯科特，整天就会傻乐呵，好像是个二手车销售员，不过心地善良。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势利鬼。但即使不是势利鬼，也不会想和那种人来往。”
“你瞧，我刚才说的就是这意思，”波利特斯基说，“我不想让一个二手车销售员的女儿对我神气十足的。毕竟，曾经沿着我们家族的土地，可以从莫斯科一直走到基辅。”
“跟我讲这些外国地方没用，”阿里说，“我不知道基辅在哪里。”
“你只需要知道那离莫斯科很远，”亚历山大粗鲁地说，“反正听说辛迪·史密斯那个小三的插足会让布丽吉特咎由自取。”
“我不明白的是辛迪为什么会喜欢索尼。”阿里说。
“他是她想进入的那个世界的钥匙。”
“或者被进入。”阿里说。
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顺便问一句，你今晚会穿高跟鞋吗？”亚历山大漫不经心地问道。
安·艾森握着拳头，擦了擦捷豹车后部的玻璃窗，但没有用；玻璃窗另一面，脏脏的雾气依然坚守着阵地。
司机反感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你知道我们到哪儿了吗？”汤姆问。
“当然知道，”安说，“我们进入了精神失常的状态，”她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说，“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我们正在去观赏大量的博物馆藏品、傲慢的势利鬼、黄鱼脑袋和封建乡巴佬——诸如此类的东西的路上。”
“哈罗德说玛格丽特公主也会来。”
“还有些傻乎乎的德国佬。”安心满意足地把这最后一项放上她的清单。
捷豹车向左拐，驶入一条长车道的尽头。一座维多利亚式庄园的灯光透过雾霭，照射过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哈罗德·格林的家，也就是即将在这个周末招待他们的主人的住所。
“哇哦！”安说，“好好看看这里：五十五个房间，我打赌没有一间不闹鬼。”
汤姆从地上提起一个破旧的皮箱，对眼前的庄园丝毫不感到惊讶。“这是一幢典型的哈罗德式的房子，”他说，“你说得没错。多年前，他在艾灵顿有幢房子就跟这幢很像。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正在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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