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帕克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这副镜片能够帮助他辨别普桑的赝品和真品，却无法，唉，帮助他成为一个稳当的司机——惊恐地看到，就在刚才他千辛万苦去脏乱的餐车拿一小杯金汤力的时候，一位老妇人走进了“他的”车厢。列车上的每样东西都令他感到恶心：塑料“玻璃杯”、蓝紫相间的内饰、柴油机和死皮的气味，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乏味的人物，穿着只有女王穿上才不会显得太丑的大衣，闯进了他的车厢。他噘起嘴唇，从这位老妇人横在地板上的一个不可思议的淡蓝色保姆手提箱旁边挤过。他捡起他的《旁观者》杂志[83]，这是珀尔修斯举起盾牌对当代美杜莎的一种抵抗，正如他不止一次提到的，他陷入一场白日梦，梦中他偷偷地从苏黎世，也可能是多维尔，飞往格洛斯特郡，和某个真正富有魅力的人一路同行。火车驶过查尔伯里和莫顿因马什，一路上他一边假装在阅读杂志，一边构想自己可以就挂在车厢墙上的那几幅本·尼科尔森的画作发表怎样聪明精妙的言论。
弗吉尼亚·沃森—斯科特紧张地瞄了一眼她的手提箱。她知道它挡了所有人的路。上一次她坐火车，有一位好心的年轻男士把它抬上了行李架，但完全没考虑她到站后要如何将它取下。她太有礼貌，什么都没说，但她始终记得火车驶入帕丁顿站时自己被箱子的分量压得摇摇晃晃。即便这种程度的帮助，坐在她对面的那位相貌滑稽的男士至少也应该为她提供一下吧？
她最终决定不把她为出席派对而买的那件酒红色天鹅绒礼服打包带来。发生了一些罗迪活着的时候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不知所措。她最后决定穿一件她过去最喜欢的礼服，索尼和布丽吉特已经见她穿过一百次，或者说，如果他们更频繁地邀请她去奇特利的话，他们应该已经见她穿过一百次。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常邀请她，是因为她令布丽吉特感到难堪。索尼比较有风度，同时又有点粗鲁，用尽了老式的礼仪，却没能掩盖他心底的蔑视。她不在乎他，但想到女儿不愿意和自己相处，她确实会感到心痛。老人们总说不想成为累赘。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想成为累赘。他们不会让她住进最后一间空房，虽然那只是索尼的一幢小农舍而已。他总是吹嘘自己拥有那么多的小农舍，以及负责管理它们需要耗费那么多的精力。
布丽吉特曾经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是可怕的尼古拉斯·普拉特改变了她。具体很难描述，但她确实开始在家指手画脚，瞧不起那些她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弗吉尼亚只见过尼古拉斯一次，感谢上帝，那天他带她和罗迪去看戏。她后来告诉罗迪，她一点也不喜欢尼古拉斯，但罗迪说布丽吉特是个聪明姑娘，况且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啊，真的得开快点了，”卡罗琳·波洛克说，“我们答应过要提早到那里，给他们精神上的支持。”
精神上的支持——彼得·波洛克心想，那天上午和索尼的谈话依然令人他心神恍惚——肯定是奇特利现在需要的东西。
他们继续沿着车道前行，路过温驯的小鹿和古老的橡树。彼得暗自思忖，有些英国人可以坦然地宣称家庭就是城堡，比如他自己。他想知道这是不是那种在电视上众目睽睽之下可以讲的话。他反复掂量了一会儿，就在卡罗琳开着斯巴鲁汽车嗖的一下穿过蜜糖色门柱的时候，他决定，还是不讲了吧。
尼古拉斯·普拉特懒洋洋地躺在阿朗杜家的汽车后排座位上。这才是观察世界的正确方式，他心想，透过豪华轿车的玻璃窗。
羊排非常出色；当天早上从法国空运过来的奶酪，味道也不错；1970年奥比昂酒庄的红酒“相当一般”[84]——大使中肯地评价道。
“那位伯爵夫人，她出身名门吗？”杰奎琳问，将话题转回到布丽吉特身上，好让她丈夫仔细琢磨一下她的背景细节。
“完全不是。”尼古拉斯用带着浓重的英国口音的法语说道。
“并非来自上流社会！”杰克·德·阿朗杜大声说道，洋洋得意于自己所掌握的英语会话。
杰奎琳自己也并非来自上流社会，尼古拉斯心想，但正因如此，她才会对社会地位如饥似渴。她母亲是一个黎巴嫩军火商的女儿，嫁给了菲利普·杜特昂，一位穷困潦倒、微不足道的男爵。这人既无法像她父亲一样宠溺她，又无法将她从宠溺中拯救出来。杰奎琳出生时家里的财富并没有多得可以在瑞士银行的秘密区域开立账户。她有着略显灰黄的肤色和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下撇的嘴角，而她父亲又将一只高耸骇人的鼻子安放在她脸上，此举实属多余。不过，她年纪轻轻就已经作为女继承人声名远扬，因此在大多数人看来，她就好像从照片里走出来的人，一个由名望构成的肉体，一个幻化成人形的银行账户。
“这就是你没娶她的原因？”杰奎琳取笑他。
“跟她相比，我的出身确实算得上高贵，”尼古拉斯斩钉截铁地回答，“但你知道，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势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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