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走了吗？”帕特里克厉声问道。
“可以，走吧。”蕾切尔的回答有些畏畏缩缩。
他叫了买单，但还没等侍者把账单拿上来，就甩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在桌上，然后蜿蜒走出了包厢。又他妈要打出租车了，他心里想。
“我有点恶心——想吐。”他们俩搭酒店电梯上楼的时候，蕾切尔开始抱怨了。
“一点也不奇怪。”帕特里克一脸严肃，“我刚才光是看你吃，都觉得恶心了。”
“嘿，你干吗这么咄咄——毙（逼）人啊。”
“对不起啊，我就是累坏了。”帕特里克道歉了，毕竟现在失去她对他没啥好处。
“该我说对不起。”蕾切尔说。
帕特里克开锁进门，把灯打开来。
“对不起啊，房间很乱。”
“你看过我的房间就不会这么说了。”
“有机会我想看看的。”帕特里克说，“还有那些新客观主义的作品。”
“一定要看。”蕾切尔说，“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
听着卫生间的移门锁上的声音，帕特里克心想，抓紧时间，赶紧准备配药儿来一发吧。说着，他就一气儿解决了行李箱里的可卡因，左侧内口袋里的海洛因，还从底层抽屉的背面取出一只勺儿，又把一瓶喝了一半的依云水找了出来，他原先是藏在窗帘后面的。像这样的机会后面可能不多了啊。所以啊，他最好把海洛因和可卡因混得浓一点，这样他就可以能少打几针了。他把剩下的海洛因和可卡因混合到一起，再把混合好的溶液一股脑儿吸进针筒里。
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但是从现在到蕾切尔用完卫生间出来，留给他多少时间？帕特里克绷紧了听觉神经，就像一个人走在嘎吱作响的楼梯上时，听见自己脚步声的感觉，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任何声响。传来一阵含糊的呕吐声，然后是轻声却很刺耳的咳嗽，这下他尽可放心了，还有时间再来一发。
知道没有风险了，帕特里克把针头扎进了手背上一根比较粗的静脉里。可卡因的气味瞬时向他袭来，他能感到自己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像钢琴弹响时的琴弦一样。然后海洛因的劲头也上来了，不过是像毛毡被细雨拍打着一般，先是在他的脊柱打起节奏来，然后又让头颅里隆隆作响。
他心满意足地呻吟了两声，又挠了挠鼻子。这感觉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啊，太他妈心情舒畅了。他怎么可能戒掉这玩意儿呢？这是爱的感觉啊。这是回家的感觉啊。这是伊萨卡岛的感觉啊，让他所有风雨飘摇中的旅程终于走到了终点。他把注射器丢进了最上层的抽屉里，又踉踉跄跄地穿过房间，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床上。
终于重归宁静了。他双眼的眼皮在打架了，上下睫毛几乎要粘连在一起了，就好像一对快要合上的翅膀，慢条斯理、不情不愿地扑腾着。他的身体被毛毡锤子一次次敲打着；脉搏如同鼓面上的沙子跳跃着；他又长出一口气，爱和毒药一起作用，将他的呼吸全部清空，然后渐渐融入一种他一点也记不住，但一刻也忘不了的私密状态。他的思绪泛着微光，像踟蹰不前的河流最终汇入水池之中，而水池中净是不连续、但是鲜活的画面。
他脑中勾画一个画面。他用双脚蹚过伦敦一个广场上潮湿的水塘，脚上的靴子把雨水打湿的树叶踩实在人行路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在广场上，一堆熊熊燃烧的枯叶升腾起的热气，将空气染成了糖浆色；黄色的浓烟如巨浪般翻腾，透过烟层折射的阳光变得歪歪斜斜，那图案像一只坏了的车轮，车轮的辐条散落在悬铃木枯败的树冠之上。枯枝败叶散落在下面的草坪上。透过栏杆的缝隙，他目睹了这一场气氛哀伤、气味酸腐的仪式，浓烟映衬着他眼中的怒火。
帕特里克眨了眨眼，回到了现实的当下，又揉了揉眼睛。他的目光聚焦在书桌上方悬挂的那张诺曼底海滩的油画。画里面那个穿着长连衣裙的女人，还有那个戴着草帽的男人，他们为什么不一路走进海里去啊？他们被扣留在海滩上，就纯粹是为了享受栖身阳伞下的快乐吗？或是在这无关紧要的水域中把自己的肉体剥个精光之前，他们有段刑期必须先履行完？
一切都是垂死的状态，每一块被举起的石头，都裸露出自己的另一面，爬满啥也看不见的白蛆。他必须得离开这阴湿、腐烂的土地，离开这吞噬一切的海洋，朝着群山进发。“赞美你，雄伟的群山！”他压低声音呼喊道，“高耸入云！遗世独立！万籁俱寂！是纵身一跃的绝佳去处啊！”
帕特里克发出微弱的咯咯笑声。可卡因的劲头开始上来了。他真的开始感觉到自己满脸惨白了。时间可能只够他好好吸上一、两口可卡因，然后他就免不了要以一种越来越快的步伐，沉浸在失望带来的极度痛苦中。“快快”的药效可能暂时被海洛因冲淡了，但即便如此，他醒来好久之后，药物的作用也已经被大幅削减了。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处战场，遍布着各路麻醉剂相互屠杀的痕迹。这种情形下，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吞下一片蕾切尔刚才一脸正气拒绝的安眠酮，然后在飞机上陷入酣睡。当然了，该不该睡觉这件事肯定是有争议的；有种可能是，他一觉醒来会发现药物的作用更加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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