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以后，寒武站在大门口的老藤下想抽支烟。他平时也不是瘾君子，一包烟要抽好几天。但有时候嘴里却淡出鸟来，就如眼下。他眉宇间有少许焦灼，这样一个荒芜的园子，薛小梨去了哪里呢？想她抱着的那个物件，不是砂锅就是瓦罐。她把砂锅抱在怀里，这情景真是很古典。砂锅里也许咕嘟咕嘟正冒泡呢。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寒武没闻着香味。按说乌鸡汤的香味四溢才对，虽然那上面裹着粗麻布，但香味是可以穿透的。香味很锐利，没有什么东西穿不透。寒武正在胡思乱想，薛小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穿过他的胳膊，从反方向握住了寒武的手。这样他们就是十指交握了，薛小梨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那是真不好意思的语气和神情，让寒武一瞬间心生爱怜。
薛小梨的手指像竹竿一样硬朗且寒凉。寒武觉得，这是她的答谢方式。寒武非常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不喜欢她答谢，但又有点不舍。那种寒凉的感觉很熨帖，就像热暑的天气含了冰片。他小心地摩挲一下她的手指肚，问这么长时间都在干什么。她说聊天，喝茶。那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寒武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认识多久了？她说，快半年了。我隔段时间就来看看他。寒武说，你今天是专程来看他？薛小梨沉默了。寒武赶紧说，哦，他喜欢喝鸡汤。薛小梨幽幽地说，也不是多喜欢，今天的乌鸡汤有土腥气，若是放一点天麻就好了。
他们牵着手往下走，肩膀会偶尔碰一下。那一个碰触的点，便有酥麻的感觉。遇有龙爪槐的枝杈伸过来，寒武就用手臂挡在前面。已经是正午了，阳光变成了直射。寒武的额头沁出了汗，可他总觉得薛小梨周身冒寒气，裸出的皮肤沁凉沁凉，像棵竹子一样。很多次，他都想把她揽在怀里，焐焐她。可一看天上的太阳，就作罢了。他自知抵不过太阳的温度。一辆白色的车从前边的马路上像风一样掠了过去，鸣了一下笛。薛小梨紧张兮兮地说，它应该降速的，前边是急转弯，非常容易出意外。寒武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说这条路上连对头车都没有，不会。
薛小梨皱着眉头说，事故都是因为大意。
寒武有些不忍，他觉得薛小梨太认真了。
顿了顿，薛小梨换了话题：“你养蜥蜴几年了？”
寒武说，从打读大学的时候就养，那时不是养宠物，是养玩意儿。
“都一样的。”薛小梨说，“我是最近几年才养，生活太苍白太贫乏了。”
“所以你爱看电影爱听京剧？”寒武还是想打听。
“就是想有个响动。”薛小梨说，“谈不上爱好。”
寒武郑重说：“不如我们谈个恋爱吧。”
薛小梨一下停住了脚，迟疑说：“这怎么可以？”
寒武用力扯了一下她的手，“这有什么不可以？”
7
在楼道里接连遇见苏梅两次，苏梅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寒武就知道她有话想说，却不会主动说出来。午饭前的一段时间相对清闲，寒武敲开了苏梅的房门，眼神还没聚焦，寒武像过去一样，先喊了声姐。喊姐的时候，寒武是背对着苏梅的，他在关门，像是蹑手蹑脚的。转过身来，发现苏梅的水杯只有很少一点白水。寒武直奔暖壶，拎起来，才把玻璃杯里的剩水倒掉，给水杯倒满，又用抹布抹了茶几上的水渍。寒武用这一系列的动作告诉苏梅，他还是过去的他，没变。他觑眼看了苏梅一下，心中有些悸动。苏梅的脸色不好，身体团缩着，想是又到生理期了。寒武不想触碰此类话题。嗅了嗅鼻子，空气里有股腥气。他还是过去的他，但分别还是有的。苏梅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支笔，那笔拨楞拨楞转，像演杂耍一样。苏梅转着眼球看寒武，眼里都是距离。“嗨，嗨，再转我头都晕了。”苏梅说，“李助理，别这样懂事好不好？”
他们都需要细节弥补两人之间的沟壑，把情绪和感觉往先前的方向调度，寒武无疑更用心一些。寒武在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窗外的一束光正好打在脸上。他没有动，只是眯起了眼。“正想找姐汇报呢，我终于认识那个薛小梨了。”
“这么简单？”尘埃在空中飞翔了好一刻，苏梅才冒出这样一句。
寒武心说，你还要我怎样？但嘴里说，认识了就不愁熟悉，其余的事情以后就好说了。
这话的暗示成分太露骨，足以构成伤害。苏梅偏过头去，不想再听他说。她突兀地问：“那个隐者什么样？”苏梅斜起眼睛看寒武，有打蛇打了七寸的快感。她心中涌起的与其说是快乐，毋宁说是幸灾乐祸。
“隐者？”寒武的大脑短暂地出现了空白，“我也没见过。”他决定实话实说。
“这种事情也跟我保密？”苏梅说得俏皮，眉眼里却都是嘲弄。
“姐还知道些什么？”寒武翘起了嘴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实他的火气已经撞上了天灵盖。
苏梅坐直了身子，面孔突然冷峻。“跟我撒谎没有意思。李寒武，虽然你眼里没我，我今天也最后提醒你一下。薛小梨有丈夫，她丈夫叫国安，喜欢穿丹麦一家品牌的皮鞋，像那个隐者一样……你没想到吧？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我的话你尽可以当耳旁风……我去水库南岸兜风，偶然看见了你和薛小梨手牵手从山坡上走下来……你不用急着解释，我对你们的关系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跟已婚妇女纠缠，这对你的生活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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