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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见你的朋友么？”
寒武的话轻描淡写，这样说完全是出于礼貌。他记得她是想出来转转的，来看朋友只是副产品。寒武当然也记得苏梅的话，这里住着的是个隐者。寒武其实非常想见识一下，他从中学开始看武侠小说，对生活有自己的想象。可他觉得应该征询薛小梨的意见。他愿意给她留下好印象——他很尊重她。他不知道有自己随行她是否方便。
小马路走进了几十米，这一段破损严重。寒武打量一下周围就知道，路两边曾经是农田，眼下还有几捆柴火胡乱堆放着。马路是被各种农用车磨坏的，露出了基石。再往里走，则是低洼处，柏油路裂出了横七竖八的口子，但路面还算平整光滑，两边的龙爪槐张牙舞爪，都是要成精的感觉——可在外面的马路上看不到，难怪苏梅找不见这里，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以为这样一段路与外面的马路衔接——也许，当初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不吸引往来的路人的注意力也未可知。
这里曾经是一个隐秘且神秘的场所。
“不见也可以。”薛小梨特意停下来回答寒武，让寒武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并不看寒武，微侧了头，眼里是虚茫的太空。太阳明亮地照射，她的头发愈发显得黄灿灿，像金子一样发出了光芒。“那里是个很大的园子，你可以随便转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还在这里集合。可好？”
“两个小时？”寒武简直要惊叫了，他觉得，这个时间长得有些可疑。
薛小梨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毛，凄然一笑：“那就一个小时？”
“我没事。”寒武赶紧表白，他记起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同，“多久都行。反正我走不远，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两人一直朝前走，进了想象中的大门口。这里毫无门口的痕迹，就像一堵墙巨大的豁口，只有一挂老藤在旁竖着半个身子，当年这里应该是个拱形门，夏天开满紫藤花。只是老藤已死。薛小梨说，你往左走，我往右走。左边有秋千架，你可以去荡秋千。
你以为我八岁啊！寒武在心里呻吟。
寒武不关心秋千架。他留意右面鹅卵石铺的小路，通向月亮门，以及月亮门里的白房子。沿路有许多树，那些树都长疯了，枝杈浓密得风雨不透。它们还能开花，但已经不会结果儿，它们把结果儿的事忘了。树下堆放着木头板子、石膏板、红灯笼的骨架等杂物。还有一个洗澡盆醒目地坐在一棵树下，像是在等人。那是棵李子树，与桃树的叶子相仿佛，长条形的叶子背面有一种锈红色，闻上去也似乎是一股铁腥气。鹅卵石小路在前方分了岔，另一条路通向一个高坡，那里有一个八角亭，檐子飞得很夸张，一看就是模仿南方的建筑。
“拙政园。”寒武想起苏梅对此的描述。他也是去过苏州的人，却没有走进拙政园。南方的路边公园都似景区，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他不觉得那个园子有什么特别，现在却隐隐有些后悔。他总是显得没有苏梅有见识，区别也许就在这里，苏梅是一定要进拙政园的人。亭子上面一定写着“望湖亭”三个字，下面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倒退些年，几个老干部坐在那里打牌，旁边站着添茶的女服务员，穿红大绒的旗袍，一只手勾着另一只手端在胸前。穿黑绒面的平底布鞋，走起路来像风一样快。
寒武见过这样的情景。
秋千架立在水塘的边上，这可不是儿童玩物，两根杆子有十几米高，真正荡起来，该是上天入地的感觉。塘里只剩下了很少的水，估计是雨水囤积的。既然不是游泳池，那肯定就是鱼塘，长着又小又瘦的水生植物叶子。沿着一条草径往坡上走，是一堵青砖墙，墙顶上盖着筒瓦，那砖磨棱对缝，都被青苔吃透了，摸上去，似乎是软的。寒武以为这只是外围墙，披荆斩棘穿过去，才发现墙外是个运动场。只是还未曾完工的模样，各种设施安装好了，但路面未曾硬化。再看那些攀岩、摩天轮、单双杠、拉力器等设施，居然还似新的。好像是这里还没有建完，园子就荒败了。
站在这里，确实是让人忧伤的感觉。什么繁华，什么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寒武坡上坎下转了半天，也才不过四十几分钟。他又去八角亭坐了会儿，果不出所料，那亭子叫望湖亭。所题之字是行书，写得不好看。居然有署名，叫霍德华。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寒武拧起眉头想了下，才记起曾经是个大人物，过去经常上报纸和电视，后来也频繁上电视和报纸，那还是他读大学时候的事。只不过，前边是因为当领导，经常给全市人民作报告。后面则是阶下囚，是媒体批判的对象。寒武原本也不关心这些，可很多数字都触目惊心。那名字显然经过处理，被油漆涂抹过，可不知为什么，涂抹者毫不用心，留下了模糊的字形，刻意而为一样。
这里无疑是园子的制高点，坐下朝北看，水面一览无余。白色的鸥鸟变成了空中跃动的白点，远处的高楼倒映在水里，楼顶浮着白云。湖心有个岛，上面长满了芦苇。枯水的季节曾有人去捡拾鸟蛋，后来那里被保护了起来，外围拦了铁丝网。一寸一寸搜寻完，寒武下了台阶，往左手方向走，那里通向月亮门。寒武想，我就从那里过，我目不斜视。他们也许坐在院子里喝茶，也许坐在屋里喝汤，这有什么要紧呢。这园子是敞开的，随时都会有游人过来，我从那里经过一下，没有什么要紧。只要不被薛小梨发现就好，发现了如果请他过去喝杯茶那就更好了。嗯，是觉得有些口渴。寒武朝那个方向走，脚步很踌躇，心中很忐忑。他不自觉地抬高了脚，还是把一只松鼠惊动了，它从右边的草丛里跃起身，直奔月亮门而去，大尾巴像扫把一样左右甩动。寒武抬脚就追，却在月亮门处收住了脚。松鼠早不知去向。这院子里异常安静，几簇湘妃竹密密匝匝地不摇不动，竹骨闪着清亮幽凉的光。寒武探过身子看那一溜平房，有几间门窗都大敞着，玻璃荡然无存。只有挨着月亮门这间落着把小铁锁，豆绿色的窗帘拉得严实，里面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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