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差点就嫁了，可是贞瑜不能生孩子。珍珠说。
我意外极了，问：哪一年？怎么我们不知道？
嗯，2009年吧，差不多快冬天，贞瑜先前欢喜得不得了，已经准备发请柬了，婚检，突然完蛋。
2009年冬天，记忆的画面在一片跳动的电视机雪花中慢慢显影，同在一个城市大半年，贞瑜第一次约我。我从工作的郊县乘车赶去见她，她新烫的头发和精致的妆，身上的洋装也很新，只是人瘦极了，被簇新裹着，反显得凄凉。
好像突然吞了一块冰，我艰难地说，其实，也不是，人人，都介意这个吧。
你去问问你爸妈介不介意。珍珠瞪我一眼，叹气道，可能有不介意的人，但是很少很少，而且他还要非常非常爱她。
突然间鼻酸，想说这个人就在这里，我非常非常爱她。可是珍珠说得对，我的父母会很介意，我同样非常非常爱他们。
贞瑜太可怜了。珍珠眼睛红红的。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替她喝酒？
我摇头。
高一那年我生日，那时不懂事，拼命向贞瑜劝酒，她喝醉了，后来……珍珠控制着声音，两手极力揉搓面孔深深呼吸，没有办法再讲下去。
我被死死地钉在座位上，半点不能动弹。顺着珍珠的提醒，我想起来的确有一段时间，学校里流传着某个女孩被侵犯的事情，这样的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学生里小范围地流传，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捏造。那次竟然是真的，竟然是贞瑜。
痛苦地嚎了一声，将珍珠吓一跳，路边的人尽数转头看我。珍珠擦擦眼睛，伸手过来拍我的膝盖宽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然我不会告诉你。不要去想，如果贞瑜也天天想，那日子就没法往下过了。珍珠说，我们是她的好朋友，应该维护她，疼爱她，陪她忘记，而不是提醒她记得。
曾经对贞瑜说起过我很喜欢小朋友，父母也盼望我能快快地结婚生小孩。
不要等我。她快哭了，她说，我是个没有希望的人。
没有哪个时刻比此时更痛。
入冬的一天，我订了机票去贞瑜的城市。别后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对她说自己那些疯狂的计划。我想告诉她我要和她在一起，如果她不想面对俗世目光的压力，我们可以找一个比较远的城市。父母那里我有应对的办法，可以同一个女人先结婚生了孩子，然后再离婚和贞瑜在一起。是的我知道这很不道德，但只要想到能和所爱的人共度一生，所有的道德评判都不值一提。
站在起风的路口等贞瑜，眼镜好几次起雾，我有些激动。晚饭时间，城市车流如注，每一辆车都载着我的希望，远远地来，漠然地走。良久才见贞瑜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她脸色苍白，告诉我有点晕车，我伸手要扶她，她轻轻地躲闪了。吃饭时贞瑜只吃了一点点，我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过于急迫，以至于结结巴巴。贞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像要把我推远一点，她说，结婚再离婚，哪个女人活该倒霉？吴雪丽？
吴雪梅。我纠正她，低下头，不敢面对她的逼问。
随便是谁，你没有这个权利。贞瑜说着，将筷子一放，失望极了的表情。
那你怎么办？我想照顾你。我喏喏地说。
我不需要你。贞瑜冷若冰霜。
有一年夏天，我和贞瑜在教室里做功课，周五的傍晚，同学们逐渐走光了。前排的贞瑜支着脑袋发呆，我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自己的心愿。我说我的心愿是这辈子能够挣上一百万，娶个老婆，安居乐业。贞瑜哈哈大笑，说如果你有一百万，我就来傍你。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时移世易，通货膨胀的速度与欲望的膨胀成正比。而我初心未变，仍觉得如果有一百万，在小城里买间屋子，娶个老婆，就算是心愿完成。如今一百万并不是难以企及的事，贞瑜却说，我不需要你。
贞瑜的心愿是什么呢。我怎么都想不起，或许是当时忘记问。
那一晚又陪贞瑜去喝咖啡，到一半她胃疼，我便将两杯都喝下。送她回家后独自回酒店，彻夜失眠。次日白天她身体不适，我不敢打扰，到夜间终是按捺不住叫车去了她家附近，在几条街上徘徊，看着亮灯的窗口猜哪个是她的，很怕突然撞见她，又渴望撞见。
我明早的飞机回，这会儿想再看看你，可以吗？我短信过去。
好。每次她措辞简短，我就摸不清她的心情。
在楼下等她，她穿了件厚外套，两手插在兜里，戒备森严。我们沿着夜市走了一圈，她买了一些水果和日用品，坚持自己付账。我很迷糊，这个贞瑜真的是先前那个玩着我的手指吃吃傻笑的女孩？为什么我离她这么近，还是难以辨认。
她问我，你来看我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的性格，你也了解。我说。
她笑，笑声从鼻息里出来，像一种讽刺。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她不说，我永远不了解。
我这一生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一件是三年前突然辞职去了北方，另一件是这次周末背着所有人订票出行。两次都是为了贞瑜。
我们在门前道别，俯身拥抱贞瑜，过道灯灭了，恍如多年前第一次吻她的夜晚。我在她耳边说，如果不是你再次提及，我已经准备永远埋掉过去。贞瑜一动不动，脸上一丝异样也无，仿佛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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