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的我在某一瞬间对柏木产生了怀疑。他该不是为了故意奚落我这个结巴，强迫我干这份苦差事吧？然而，这种试着慢慢发出声音的肉体的努力，将那种害怕结巴、一心要圆满发出第一个词儿的普通精神的努力，加以净化了。看来，尚未发出的声音，也许早已确实存在于月光照耀的静寂世界的某个地方了。我只要经过种种努力，到达那种声音，使那声音彻底醒来就行了。
如何才能到达那种声音、那种像柏木吹奏的神妙的声音呢？只有熟练才可以做到，美就是熟练，柏木尽管是丑陋的内翻足，但他已经达到了那种美丽的音色了。我只要熟练也能到达，这想法给了我勇气。但是，我也产生了另一种认识。柏木的《御所车》的曲调之所以那样优美动听，虽然有月夜为背景，但主要的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双内翻足吗？
随着对柏木的深入了解，我才弄明白了：他讨厌长久保持的美，只喜欢瞬间消失的音乐、数日内枯萎的插花。他憎恶建筑和文学。他来金阁，也一定是为了寻访月光辉映下的金阁。尽管如此，音乐之美是多么不可思议啊！演奏者所成就的短暂的美，在一定的时间内变为纯粹的持续，确实没有反复，虽然像蜉蝣一样生命短暂，但却是生命本身一种完全的抽象和创造。音乐最像生命，虽然同样是美，但金阁之美却远离生命，是一种侮辱生命的美丽。而且，在柏木奏完《御所车》的瞬间，音乐这种虚空的生命已经死去，他的丑陋的肉体和阴郁的认识完好地保留着，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改变。
柏木向美索求的确实不是慰藉！我在不言不语之中明白了这一点。他用自己的嘴唇向尺八的气孔里吹气，于短暂的时间内在这段中空里成就了美之后，自己的内翻足和灰暗的认识，随之比以前更加鲜明地保留下来了。他很喜欢这样做。美毫无益处，美迅疾通过体内而不留任何痕迹，它对一切绝对不会有一点改变……柏木所爱的就是这些。如果美对于我也是这样，我的人生该会变得多么轻松啊！
……我完全按照柏木的指导，练了一遍又一遍，不肯罢休。我的脸涨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这当儿，尺八猝然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我仿佛一下子变成鸟，我的喉咙管泄露一声鸟的啼鸣。
“这就对啦！”
柏木笑着大叫起来。虽然决不是美声，但是相同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发出来。此时，我从这种不像是自己的神秘的声音里，幻想着头顶上金凤凰的鸣叫。
此后，照着柏木给我的演练本子，我每天晚上加紧练习吹尺八。渐渐地，我会吹奏《白地太阳红》了。由此，我同柏木的交情也一如既往了。
五月，我想到柏木赠我尺八，总得回报一点儿什么才好。可是我没有钱。我决心对他表明，柏木说他不要花钱买的礼物。柏木奇妙地歪斜着嘴角，说出了下面一段话：
“也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俺就要了吧。最近俺很喜欢插花，不过插花太贵了。碰巧眼下金阁的菖蒲和燕子花开得正旺，你采上四五枝，最好是带有花蕾或者半开的，再配上六七棵木贼草，行吗？今晚上就动手，夜里直接送到俺的住处来好了。”
我随口答应下来，后来一想，其实他是怂恿我去做小偷啊。为顾及脸面，看来我只有当一次盗花贼了。
这天的晚饭是面食，一块又黑又沉的面包，外加一份煮菜。幸好是星期六，下午开始除策[27]，该出去的人都出去了。今夜又是住在寺内，可以早点儿睡觉，外出的十一点前回来也行。还有，明晨可以“忘寝”，也就是睡懒觉。师傅也已经外出了。
白天过了六点半天就要黑了。刮风了。我等着夜间第一次钟声。八点，中门左侧的黄钟调[28]的钟声久久拖着余韵传向远方，那明澈而高亢的音色一共响了十八次，谓之“初夜十八声”。
金阁漱清的对面，荷塘的水注入镜湖池，形成小小的瀑布，半圆的栅栏围着这条瀑布的淌水口。那里长着一簇簇燕子花。这几天，花儿尤其好看。
我到那里一看，燕子花丛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高挺挺的紫色的花瓣儿，伴着沉静的水音震颤着。那一带黑乎乎的，紫花，绿叶，看起来都是黑的。我想采两三枝燕子花，可是风一吹，花叶就簌簌地从我手里逃脱，一片叶子划破了我的手指。
我抱着木贼草和燕子花来到柏木的住所。这时，他正躺在被窝里看书。我很怕见到房东的女儿，幸亏她不在家。
做了一次小偷，使我甚感快活。一旦遇到柏木，他总是使我干一些小小的违反道德和亵渎先圣的事情，每次都给我带来快乐。然而，我不知道，随着这样的坏事越来越多，快乐的分量也会无限增大吗？
柏木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我的礼物。接着跑到房东太太那里借来插花水盘和剪枝用的水桶等。房子是平房，他的住处是四叠半大的厢房。
壁龛里立着他的那只尺八，我将嘴唇抵在气孔上，吹奏了一首小小练习曲。我吹得很好，使回来的柏木大吃一惊。但是今天晚上的他，不是上回来金阁时的他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修仙高手在都市请大家收藏：(m.xinmht.com)修仙高手在都市棉花糖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