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中弹了。爆炸间,我们听见了号叫声。
终于安静下来。炮火飞过我们头顶,落在最后方的后备队战壕里。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瞥了一眼,看见红色的炸弹在空中飘浮。进攻恐怕要来了。
我们的位置仍然平静。我坐起身,摇摇新兵的肩膀。“过去了,小家伙!我们闯过了一关。”
他慌张地四下张望。我对他说:“你会习惯的。”
他摸到自己的钢盔,戴在头上,慢慢回过神来。突然,他满脸通红,看上去狼狈不堪,又小心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屁股,痛苦地望着我。我马上明白:他吓得失禁了。我可不是因此才把钢盔扣在他屁股上的——但我还是安慰道:“这不丢人。很多比你胆大的人第一次经历袭击也拉了一裤子。到灌木丛后面,把你的衬裤扔掉。去吧——”
***
他羞愧地跑开了。一切又安静下来。但号叫声并未停止。“出什么事了,艾伯特?”我问。
“那边的几个纵队挂了彩。”
号叫声依旧继续着。听上去却不是人的声音。人不会号叫得如此恐怖。
卡特说:“是受伤的马。”
我从未听见过马的哀嚎,几乎无法相信。这声音就像悲叹着人间。它来自一个遭受折磨的受造物,来自一种狂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疼痛。它们正在呻吟。我们脸色煞白。德特林腾地站起来:“刽子手,这群刽子手!为什么不给它们一枪!”
他是个农民,跟马有感情。马的叫声让他揪心。说着,就像天意,炮火声竟渐弱下来,马的嚎叫显得更加清晰。尽管如此,我们仍无法分辨,眼下这片寂静的银色风景中,马的声音究竟来自何方。这声音看不见,像幽灵般充斥在天地间,无处不在,又四下蔓延。德特林愤怒地吼道:“给它们一枪,倒是给它们一枪啊!这帮该死的家伙!”
“他们肯定得先救人。”卡特说。
我们站起身,想看看马在哪里。要是能看见那群畜生,或许我们会好过点儿。迈耶有个望远镜。我们看见一团黑暗中,护理员们正抬着担架,又看见一团更大的黑暗在向前挪移,那是受伤的马。但并非所有的马都受了伤。它们中有的还向前奔跑着,又跌倒,又继续奔跑。有的马肚子上中了弹,肠子流了一地,绊住了蹄子,跌倒在地上,随后又站了起来。
德特林举起步枪瞄向那匹马。卡特一把将他的步枪推向天空:“你疯了吗?——”
德特林颤抖着把他的枪撂在地上。
我们坐下,用手捂住耳朵。但这恐怖的悲鸣、呻吟和哀叹还是钻进了耳朵。从四面八方钻进我们的耳朵。
我们几乎能忍受所有事情,但此刻却冒出一身冷汗。真想站起身跑掉,无论跑到哪里,只要不再听见这种嚎叫。而它们并不是人,只是马。
一团漆黑的乱象中又抽离出几副担架。接着又爆出几声枪响。那结团的一坨颤动着,又归于安静。终于安静了!但并没结束。人们无法靠近那些受伤的畜生。惊马奔逃。它们因痛苦而大张着嘴。一个人影跪下身,只听一声枪响——一匹马毙倒在地——又一声枪响。而最后一匹马,两条前蹄跪在地上,像个旋转木马般转着圈。它坐在两条高高撑起的前蹄上转圈,可能是它的背部已被打得稀碎。一名士兵跑过来补了一枪,它这才缓慢而温顺地滑倒在地。
我们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哀嚎停止了。空气中唯剩一声冗长的、逐渐止息的叹息。接着又是炸弹、榴弹的歌唱和星辰——这一切简直非同寻常。
德特林边走边骂:“我就想知道,它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之后他又走回来,声音颤抖着,听上去几乎郑重其事:“我告诉你们,让动物上战场,是最卑劣的勾当。”
***
我们往回走。到了上卡车的时间。天光已微亮,正是凌晨三点。风又清又冷。在这凄清的时辰里,我们的脸色愈加灰暗。
我们排成单列摸索着向前行进。穿过壕沟和弹坑,又到了浓雾地带。卡特有些慌张。这不是好兆头。
“你怎么了,卡特?”克罗普问。
“我多想,我们能早点回家。”家——他指的是营房。
“不会太久了,卡特。”
他有些烦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们走进交通壕,接着踏上草地。小树林浮现眼前。这里的每寸土地我们都相当熟悉。那边的猎人公墓中矗立着一座座坟茔和一具具黑色的十字架。
就在这一瞬,我们身后响起了嘘声,它膨胀、爆裂、轰鸣。我们俯下腰身——前方一百米处,一团火球正冲向天空。
接下来一分钟的第二次轰炸中,一片森林被炸得缓缓越过山顶,三四棵树在风中飘摇,成了碎片。接着飞来的榴弹,发出锅炉阀门般的咝咝声——猛烈的炮火——
“隐蔽!”有人大声吼道——“隐蔽!”——
草地太平坦了,树林又远又危险,而除了公墓和坟茔,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隐蔽。黑暗中,我们跌跌撞撞地溜进墓地,个个像被吐沫粘上一样,紧紧地贴在坟茔后。
就在这一刻,黑暗变得疯狂。它汹涌着,怒吼着。比夜更黑的黑暗,弓着巨背,咆哮着朝我们袭来,越过我们头顶。爆炸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墓地。没有任何出路。我在光亮中看了眼草地。草地像惊涛巨浪中的海洋,炮弹喷出的火焰像喷泉般一跃而起。谁也无法穿过这片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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