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精神来，别蔫头耷脑的样儿。”田大妈给老头子鼓劲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这一天得活过去！”
“唉，难！”
“你不用在心里装那事儿。”田大妈又变得有了精神，“得病乱投医，我另找门路闯一闯，说不定就能闯过去了。”
田成业知道老伴儿这些是“鼓肚子话”，不顶用。他怕再招起没完没了的牢骚，就不再吭声。他赶紧从屋里拿出菜刀，舀了一碗水，到磨刀石跟前磨刀。
田大妈忽然想起，这么支配老头子不妥当，就发出改变方案的命令：“今儿个是燕山镇的大集，你赶早班车去一趟，先割三斤肥猪肉吧！”
田成业对买东西最犯怵，主要是怕买回来不可老伴儿的心，落抱怨，就推辞：“还是你自己去吧，买可心的。老二保根他们从城里来，不会太早，你买东西返回家也误不了趟儿。”
田大妈说：“你挑新鲜的、嫩的肉买就是了。怕拿不准的话，临时找个熟人帮你参谋参谋。”
“你去多省事儿。”
“我有我的事儿。我今儿个也得抓早出趟门儿。”
“上哪儿？”
“香果峪。”
“你跑到哪儿去干啥呀？”
“找留根的小舅子……”
“哎呀，这样做好吗？”
“我早起来一出屋，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看只剩下这一条能走的路了，这条路还有点儿把握。”田大妈把自己这个新想法告诉老头子，“那小伙子心眼儿好，赛过当年的邱志国，处处为别人打算。至亲遇到难处，他肯定要拉一把，帮帮咱们……”
“他光棍儿一个人过日子，也挺紧巴的，能拿出那么多的钱来借给你吗？”
“我不借他的钱，我借他的人情。”田大妈细摆计谋，“求他来咱家坐坐，帮助咱从留根媳妇儿手里把手表借出来。我跟他把理儿说清，给他立字据，保证有借有还，手头松快点儿就补上那块表。娘家人亲，亲弟弟来劝说亲姐姐，她准听。她从小就跟弟弟连心连肝儿的，特好……”
田成业把老伴儿这些话在心里边掂量一遍，觉得这倒是一个兴许能够起死回生的办法。可是他仍有些担心地问：“香果峪不通汽车，往返得走半天。就在这个当口儿，老二保根他们两口子来到了，你不在家，没个会招呼的人招呼人家，冷了场，可咋办？”
田大妈说：“你就让老二带着媳妇儿山前山后、河边庙旁地转转、逛逛，就抻了时间。又不是在外人家，不会挑咱的礼儿。我再打听个抄近的小道儿走，转回来的时间不会太晚。放心吧！”
最熟悉路的，当然是南头的刘大叔。他是田留根的媒人，香果峪又有亲戚，常来常往的。他不仅能指一条最近、最好走的路，还能告诉她杜家门口朝哪边开、什么样儿，免得到了村子里再到处找，耽误时间。
看了一夜场院的刘大叔，正好在十字路口的井台上摇辘辘把打水。田大妈一跟他打听路，他就赶紧说：“别瞎跑路，在香果峪你找不到他。你儿媳妇儿昨儿个晚上求我给她弟弟打个电话，我就白耽误了好长工夫。她弟弟到燕山镇一个养花的专业户家住了好些日子，大概是在那儿打短工。你回去顺便跟你儿媳妇儿说一声，昨儿个太晚了，我没来得及把这结果告诉她……”
田大妈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兆头：燕山镇虽然比香果峪远一半路，但是通汽车，来往快速。而且去那儿找杜有志，可以顺便割猪肉，一举两得。让老头子留在家里，等着二儿子和来定亲的二儿媳妇儿，捎带手地杀了鸡，把菜准备下，这样两头都不会耽误。
她好似一阵风地返回家，又一阵风地奔到汽车站。没等多久，她登上了公共汽车，很快就把她带到好久没有逛一逛的燕山镇。
今天是燕山镇的大集日。因为正处在“三秋”大忙的季节，来赶集的人很稀少，走到最繁华的街里，谁都挤不着谁。
“花无百日鲜，人无百日好。”过庄稼日子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会遇上，什么苦辣酸甜咸的滋味儿都得尝一尝。上一次田大妈来燕山镇那是啥心气儿！那是苦尽甜来的开头：手里攥着钱，理直气壮地来给大儿子的未婚妻买进口的手表。那块手表一买成，就使得她这“多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人生的一大宏愿终究实现。那一天她的心里多么平整、多么满足、多么喜滋滋的！时过境迁的今天，田大妈变得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儿，跑到燕山镇。她装着半肚子愁苦和羞愧，又装着半肚子恐惧和不安。她没办法推测能不能顺利地找到杜有志。也估不准杜有志对借手表的事儿会是啥态度。那个小伙子给田大妈的印象是蛮不错的，田大妈觉着求这个人也是有指望的。她记得大儿子留根给她讲过，大儿媳妇儿当初为了照顾一奶同胞的弟弟，怎样该上学不上学、该结婚不结婚的忘我精神。她也回想起来，大儿媳妇儿过门之后，为了给她娘家弟弟赶做棉鞋，整夜不睡觉的那股子热心。大儿媳妇儿对弟弟既然这么亲密，弟弟的话一定能听。只要杜有志能体谅田家人的难处，肯使劲儿，一定能够帮着田家人渡过这一道难关……眼下，杜有志在一家专业户家打短工。怎么把杜有志找到呢？直接地奔他们家的门口？她实在不好往那边迈步。田大妈怕见有钱有势的人，特别是在她遭难和发烦的时候。如果触景生情，勾起旧时的回忆，会使她极度痛苦。此时此刻，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为了田家庄的那个老田家，争强好胜的田大妈，必须不顾脸面，不顾难受地往她所惧怕的地方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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