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下了第一场小雪，天气骤然间冷了起来。不刮风时干辣辣的冷，刮起风来像小刀子削脸一样难受。老二保根吃过晚饭，在宿舍里略坐片刻，就悄悄地往外走，到陈技术员家串门儿。他聊够了天儿，看完电视节目，轻松愉快地告辞回工棚宿舍。他是陈家的常客，进出随便，谁也不会对他迎送。来的时候，推门就进；走的时候，回手拉上“撞锁”，只管自己走去。这回他走到门口，没有先迈腿，而是先伸出脑袋，左右观察一番。他果然发现了那条“尾巴”，一听这边门响，躲到墙角那边去了。他这才迈出腿来，侧回身子，故意小声说：“记住，明儿个夜里，水闸北边的泵房里见面。不见不散，穿暖和点儿。”说完，他便“咣当”一声拉上门锁，吹着口哨，回到工棚宿舍。果然跟往时一样，他刚躺进被窝里，李恩才返回睡觉。
第二天一上班，李恩就找到窦云鹏队长，这般如此地报告了他终于抓到的老二保根“搞破鞋”的把柄。
窦云鹏队长听了“小汇报”似信非信。不信吧，老二保根的确不像一般农民那样老实巴交，是个机灵鬼，是个活跃分子，尤其是个老大不小，而又身强力壮的光棍儿，干那号男女之间的荒唐事情，难说绝对不可能。相信吧，老二保根这个青年上进心和自尊心很强，好说好笑，但从没有低级、庸俗的举止，从没有跟任何女的特别亲近过，就是跟年纪相仿的伙伴打闹着玩儿，都不说粗话和脏话，确实没有干“偷鸡摸狗”勾当的迹象。
“我们领导以后留神他，防备闹出那种问题。”窦云鹏队长回答李恩说，“你可不要望风扑影地往外传这种话。没有证据，给人家栽赃，是犯法的。”
李恩对窦云鹏的态度极为不满，气呼呼地说：“田保根调戏、玩弄人家有夫之妇，才是犯法的。你们要是犯官僚主义，不采取有力措施，会出人命的！”
这一天，老二保根用小车推砖，除了中午吃饭停了一个小时，他的两只手没离开车把。下班哨子一吹，他就往食堂跑，赶紧填饱早就饿了的肚子。回到工棚宿舍里，他又累又乏，连说话都没劲儿。可是他强打精神看一会儿伙伴们打扑克，然后往外走。出大门走几步，他就躲到一棵大树后边。过一会儿，见李恩的影子也出了大门，匆匆地朝城外方向跑去，他便返回工棚宿舍，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天已大亮，连李恩啥时候从外边回来的都不知道。他洗了脸，提着碗筷兜子往外走，朝李恩的床铺看一眼，见李恩大被蒙头，情不自禁地做个鬼脸，笑了笑。
李恩用被子蒙着脑袋，而被边却露着一道缝儿。他在专门从被缝里察看老二保根的神色；老二保根做个鬼脸不要紧，却使他惊魂动魄地一哆嗦。
昨儿个夜里，天上遮着一层云彩，黑咕隆咚的。李恩顶着小西北风，踏着积雪，溜到城外，穿过野地，来到空无一人的水闸附近的那间废弃的泵房前的一个小土坎子下边，蹲伏着身子，窥视泵房那边的动静。单等老二保根跟他的情人走进那个小门，最好等到两个人干上事儿，他再扑上去，打开手电筒，大喝一声：“看你们还往哪儿跑！”随后，押解着这对奸夫淫妇，回到城里，把建筑队的人都叫起来，看一看他捉着双、拿着对儿了……他等啊，等啊，左等不见人影，右等没有声音。开头因为有一股子“胜利在望”的战斗火气支撑着，并没觉着怎么冷，只是脚有点儿麻，手和耳朵有点儿疼痛。以后“在望”变为“失望”的时候，他可给冻得搁不住劲儿了。几番想撤兵，又觉着花了那么大代价，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太窝心。他咬着牙、忍着苦，给自己鼓劲儿：“现在还早，他们得等夜静更深了才敢来；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快来了。”直坚持到不远处的村庄里传来公鸡的啼叫，天色从漆黑转成灰白，他才不得不拖着冻僵的双腿，回到工棚宿舍。他浑身疼，每一个关节都疼。特别是脑袋，疼得好似拿刀子剜。他不想起床。他想观察观察老二保根的反应再起来。他终于观察到老二保根的那个鬼脸儿。从这鬼脸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遭了老二保根的算计。从这种算计人的手腕里，他又意识到老二保根这个人的狡猾和歹毒。他直想蹿起来，抓过墙角靠着的铁锨，朝老二保根的后脑勺给一下子，解解这心头之恨。他不敢这样蛮干，因为他自己还想活。他还想为家里那很俊的媳妇儿、很胖的娃娃活下去。他还想过一过“现代化”的日子，美一美，不能玩命。所以他不得不压住邪念，管住自己。
过一会儿，老二保根从食堂返回来。他双手捧着一个大碗，冒着腾腾的热气，一直端到李恩的床铺前。
“喂，起来。”他很自然地招呼李恩，“姜汤水，得赶热喝。”
依旧以被蒙头的李恩，不仅看到了老二保根，当然也听到老二保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全身颤抖起来，不敢让脸露出来，不敢搭腔。
“你是冻着的。不发发汗，驱驱邪气，窝在五脏，得闹一场伤寒病。伤寒病能要了你的小命！”老二保根话里套着话地说，“我给你放在板子上了，你可自己主动喝。苦口良药利于病。往后可要小心别再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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