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边的小媳妇儿递了个话儿：“爸爸，县里来一位同志找您。”
邱志国刚从窑厂回来，跟孔祥发密谈一件重要交易：县外贸盖冷库，经办人托一个叫李恩的来挂钩，搭窝捞国家一把，即多付砖钱，少提货，“好处费”按三股分。邱志国听了先发呆，后犹豫，嘀咕半天也没有拍板儿。是赞同，还是回绝？他跟孔祥发说：“你先别给他回话，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我们一定得拣有把握的事儿干，不能胡来！”他回到家独自坐在客厅里，想来想去，仍旧举棋不定：赞同孔祥发的主张吧，他毕竟吃了多年共产党的饭，而且搞过“左”，“整过人”，不可能这般轻易地就跟谁脱裤子下水；回绝这桩买卖吧，他毕竟已经“聪明”起来，“明白”了过去的“傻”、尝到了金钱的魅力，舍不得把送上门的财爷推出门去！
就在这个时刻，听儿媳妇儿喊县里来了人。邱志国脑瓜一转，猜到是孔祥发在冷库工地上的那个经办人，亲自来接洽生意。既然逼到头上，只好一咬牙答应干一回，捞一把再说。于是他毕恭毕敬地迎出门来，往客厅里让。
老二保根放下自行车，大模大样地进了到处是值钱东西的客厅。
“请坐，请坐。”
老二保根把身子放在绵软的沙发上。
“请吸烟。”
老二保根朝送过来的过滤嘴“双喜”笑笑，点头，随后摘下“蛤蟆镜”，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您可好呀！”
邱志国认出是田家的老二，不由得打个愣，立刻板起面孔：“你不是上学去了吗？”
“眼下‘四化’大业需要人，没功夫坐在教室里啃书本子。”老二保根信口地回答，“我提早参加工作了。”
“参加工作？干什么工作？”
“搞建筑。”
邱志国的脸上又有点儿回暖，心想：他说的“建筑”，是不是那个冷库工地？孔祥发故意绕个弯子，跟他搭窝捞钱的是这个田家的老二保根……他脑子这般转动，已经把烟盒打开，弹出两根烟。
老二保根不客气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打着窦云鹏赠送给他的打火机，点着，喷一口烟，接着话茬儿说：“大叔，新上任的副县长，就是姓冯的，您听说了吧？”
邱志国确实听说过有这档子事儿。冯副县长原是中学教师，一步登天，被任命为副县长。传说除了大学文凭外，还有“上线”，市里有人赏识，有根据的推测，“过渡”一下，还得往上升。
“冯副县长，是我一个好朋友的亲姨兄。我那朋友就是建筑大队的大队长。”老二保根这样介绍，同时添枝加叶儿，“冯副县长是个开拓型的年轻有为的干部。他是我们窦队长的支持者，两个人志同道合，到一块儿一聊就是半夜，尽谈有关全县发展前途的大事，也谈将来使用什么样的人、提拔什么人的大事……”
邱志国装作听得津津有味，实际上心里盘算：这小子不是冷库工地派来的，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二百五”；如今的社会就是这号脑瓜子灵、心眼子多、胆子大，又不安分、不老实的人吃得开；他们路子广、关系多，什么人物都攀得上；跟冯副县长姨亲的关系，他不敢在我面前瞎吹，十有八九有这么档子事儿。所以这小子可能是个用得着的人。
老二保根见邱志国涮杯子、抓茶叶，就说：“您别泡茶，我待不住。”
邱志国满面春风地说：“我没事儿，多聊聊嘛！”
“我哥哥今儿个结婚。我是专门来请您去喝盅喜酒的。”
“这……”
“如果来的都是一些‘土八路’亲戚，我也就不惊动您啦！”老二保根步步紧追地说，“有一位重要客人来了，您不出场的话，对我家来说当然大大减色，对整个田家庄也不利。尤其是对您，容易产生误会，以后工作上打交道不方便。”
“什么人物这么重要？”
“燕山镇的派出所所长，老公安模范，在全县也得说是赫赫有名的！”
这个人物果真在邱志国心里有位置、有分量。最近有几个从派出所来田家庄活动的民警，到处转，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有一回孔祥发在窑厂准备下招待酒饭，他们硬是没吃。邱志国私下对孔祥发说：准有人往上边写了什么信，揭发、指控了田家庄的什么事儿，派出所的人正在侦破。邱志国和孔祥发都为此有些不安生，怕有啥事儿牵扯上他们。老田家跟派出所所长有交情，这可非同小可！邱志国这样的一个负责全村工作、担着半个窑厂的人，派出所是永远用得着的。
“你妈、你爸，过去是田家庄大队的好社员，如今是田家庄的好公民。”邱志国微笑着，这样虚情假意地说，“今儿个所长就是不来，他们娶儿媳这样大的喜事儿，我要知道的话，也得去祝贺一番。”
老二保根趁机说：“我这会儿来了，把意思表示了，您算知道信儿了吧？”
邱志国爽快地说：“咱们走，别让那么多人等着咱们两个人。”
宴会正进行的当中，又有一个人走进田家的院门。
里里外外忙活着的老二保根先发现了他，又是头一个迎了出去，很有礼貌地招呼：“巴家大伯，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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