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他妈身上，想到西邻张家石头的小姨子。他没有见过张石的小姨子，他却认识田家庄一个年轻的“破鞋”。那个“破鞋”也是当姑娘那会儿就跟男的搞出过孩子，也是找亲戚、求人情给打的胎。那“破鞋”嫁到田家庄以后，跟好几个男人搞那事儿。有一个挺棒的民兵连长，由于跟她搞那事儿，让她丈夫给按在被窝，抓了“对儿”，告到邱志国手，结果给撤了职、开除党籍，至今因为名声不好，没有人说媳妇儿，打着光棍儿。“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那会儿，那个“破鞋”被“红卫兵”拉着游街，给她脖子上挂着一串又脏又臭的破鞋，让她自己敲锣自己喊“我是破鞋”。游完了街，她回家就包饺子吃。吃饱了肚子，往门口一站，见着男的从跟前过，照样儿嬉皮笑脸地打招呼说话。有一回，她还打支书邱志国的主意，让邱志国当场给臭骂一顿，随后就用大喇叭揭发她，说得可难听啦！田留根从心里讨厌她，每次走对面碰上，不知为啥特害怕，浑身起鸡皮疙瘩……
“石头的媳妇儿是个正派人，娘家也是正经人家，妹妹怎么会是那么埋汰的东西呢？”田留根心里暗暗叨念，“石头哥也是个很耿直的汉子，怎么肯让那么一个人住在自己家呢？更奇怪的是妈。妈是最好脸面，喜欢先进的、干净的人，怎么会不辞辛苦、不怕危险地去帮那样一个女的到医院做那种事儿呢？”
背后，有人说着话儿走过。
邱志国说：“对这种人要格外小心。没有我的话儿，你不能给他一分钱！”
孔祥发说：“我有警惕性，不会上当。”
邱志国说：“如今社会风气坏，投机倒把的、坑蒙拐骗的，可多啦！碰上了，经济受损失，名誉也不好哇！”
“他有名有姓，跑不了他。”
“我让乡政府往那边发个函，调查调查，咱们得干保险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嘻嘻，您办事儿就是稳……”
声音从大到小，而后消失。田留根料定他们已经走远，这才转身。他立刻一惊一喜，不由得喊了一声：“妈！”
“哎！”田大妈答应着，一脸笑模样，朝儿子跟前走过来。
田留根迎着问：“妈，您坐车了吗？”
田大妈伸手一指：“你呀，睁着两只大眼，连车都没看见？那不是开过去了嘛！”
田留根咧着嘴巴一笑，摘下头上的草帽子，要往他妈的头上戴：“给您，遮遮太阳。”
“我这老树桩子，火燎都不着。给她吧！”田大妈从儿子手里接过草帽子，给身边的一个青年妇女戴上，“她这细皮嫩肉的，怕晒。”
田留根这才发现一伙子下车的人里，有一个紧挨着他妈走的青年妇女。他朝那青年妇女打量一下。
青年妇女就是黄小云。她也在端详田留根。
田留根的目光触到黄小云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紧张地一哆嗦，赶忙避开。但是，黄小云的影像却印在他的脑子。给他的第一个感觉挺俊。果真像他妈所说的，细皮嫩肉，而且脸儿白白的、眉毛细细的、嘴唇红红的，特别是那一双野葡萄似的眼睛，流动着忧郁而又惊慌的光彩，实在动人！他想再看一眼，壮了几下胆子，还是没有敢看，慌乱中，假装四下瞧瞧。他瞧见了张石。
提着一网兜沉甸甸的东西、从后边跟上来的张石，停在他们跟前，向小姨子介绍说：“小云，他是田大妈的大儿子，叫田留根。”黄小云很礼貌地说一声：“大哥好！”
田留根被闹得不知所措，嘴里“啊啊”着，没吐出一个正经的字儿。不过，他倒借机会又把黄小云，一个少见的“美人儿”给看了两眼。他为自己害臊，面皮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但是，他心里产生了“矛盾”，迫不及待地想着解开。当他妈陪着黄小云动身往村里走的时候，他就抻住张石的衣襟儿，故意地慢走。等跟前边的人拉开一点儿距离，估计小声说话听不到了，才开口问道：“那个女的，就是你家大嫂的妹子吗？”
“是。叫黄小云。”
“水渠营的？”
“亲姐俩，当然是一个村的啦！”
“她，她不像那种人呀！”田留根像对别人发感慨，也像自己做判断，“挺好的嘛……”
“谁说不是呢！”张石叹惜地说，“从小就规规矩矩，上进心很强，高中毕业的文化，劳动也不赖。”
“那她，那她为啥跟别人干那事儿？”
“遇上坏人，给强奸的……”
田留根终于明白了他想明白的根底儿，他比身边的张石还要惋惜。他想起有一次在村西大庙的影壁墙上看到的一张触目惊心的法院布告：一次宣布枪毙九名罪犯，其中有七个是属于强奸杀人罪。
“这不怪她。谁遇上也没办法。”他开导张石，“能够安全地活下来，没丢了性命就得念佛呀！”
张石没有领会田留根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刚才到医院做人工流产的事儿，附和说：“这得感谢田大妈。她老人家救了她。”
一个星期以后，一个无云有风的凉爽的傍晚，田留根从地里回家，洗了洗脸，正想去挑水。张石的媳妇儿隔着墙头叫他。
“大兄弟，过来一下。”那媳妇儿笑眯眯的，“马上来，别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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