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接过本子，上头都是密密麻麻几队夜不收的姓名，粗粗一看便将其放在桌上，眼神打量过主簿，“唔。”
他学着郝杰的模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词，让主簿一时也摸不清陆离的含义。
“祖大人何时召见？”陆离道。
主簿尴尬一笑，“这个没有祖大人发话，小的也不大清楚。”
他言辞中带着卑谦，像是深怕眼前这位把总的怒火会往自己身上使。
“好。”陆离点头。
这时，主簿才算松了口气，暗想这确实不是个美差，陆离这毛头小子先前在军营痛殴辽东兵丁，早就引起了上头的注意，还能够毫发无损的随军驰援，也多亏郝杰郝大人在背后出力。
今天的绊子也都是祖承训一手策划，最难为的可是他手底下办差的主簿了，两头也不想得罪，只好有一说一，尽量别得罪这位爷爷。
见着陆离没有再难为他的意思，他也便默默退后继续核实兵丁起来。
陆离朝着一旁的武器架走去，他善用刀，尤其是戚家刀，听说他自己腰间的这把刀，便是当年他老子在戚家军中，戚继光亲自赐予他的，全兵营限量，不过百把出头。
“五十人，就五十人。”
陆离抽回刀鞘，哼了一声，一把将刀嵌入地底。
祖承训此行说将前哨全部人马由陆离领军，实则不过给自己五十人马，这点人数，在朝鲜日寇看来，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如何扭转祖承训的败局。
这主簿此时还过来问自己一句，“大人可是戚家军出身，以往把总身份领头，可都不只这些人马。”
陆离他才明白过来，这仗还没打，他便得罪了上头的人物，就因为他有着戚家军的出身，不同于他人。
“戚家军？”
陆离还记得之前几个兵卒对他的羞辱，尽管之后他们对自己都毕恭毕敬，但是这份羞辱，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
军中涌现的纷争，追溯起来，还要从嘉靖皇帝一代开始算起。
当时江南倭寇骚扰严重，朝廷不得不抽身培养南方军队的能力，以此为契机，接连诞生出了几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其中以戚继光最为出色，他麾下带有浓重个人色彩的戚家军，也跻身于大明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
而后经历隆庆年间，朝廷便让戚继光北上，开始训练蓟州等地的士兵，更是因此调离了不听从其安排的总兵，令戚继光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一时风光无限，遭人眼红。
南北之间的罅隙，以此而生。
等万历时期，张居正一跃成为当朝首辅，国之重器，皇帝不过十岁出头，张居正便是这大明王朝实际的“皇帝”，而他的治国理念，注定需要边疆的稳定。
戚继光，作为张居正的左膀右臂，出任蓟州总兵，加封太子太师，再合适不过。
然而辽东本就有着根深蒂固的本土将领。
以李成梁为首，自他隆庆元年进为副总兵，协守辽阳后，一直累积军功，至万历初年，这辽东总兵一职，已非他莫属。
两方虽是少有来往，甚至明面上还有互赞对方的公文，但也只是照例行事，戚继光与李成梁，骨子里本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物。
张居正自然知道其中深浅，也一直维护着两方的关系，毕竟蓟州也好，辽东也好，都是大明王朝的命脉所在。
强龙压阵，他们闹不出什么乱子，反而是紧密配合，换来了大明边疆数年的稳定。
后世之人觉得戚继光名声远在李成梁之上，其实不然，放在当世，李成梁杀伐果断，纵横北方边疆四十余年，屡破强敌，力压各方北方游牧部落，扩疆近千里，被称之为“边帅武功之盛，百年来所未有”。
这样的一个强帅，与戚继光的制度带兵理念不同，他所依仗的，是个人的威望与感召力，对将士大把的厚赏，无论是官职，金钱，还是土地，只要敢于厮杀，能豁出命来打仗，就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获。
正是如此，历十余年间，辽东上至各镇所的总兵，下至李府杂役，都极大受到李成梁的影响，盘根错节，声势浩大，若往大了说，辽东上下都是李成梁自个的兵马，俨然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反观“戚家军”，前些年还能以戚继光谭纶两人为首，镇守京师大门，但随首辅张居正的倒台而落幕，朝廷就将戚家军贬的贬，拆的拆，再也不复当年光景。
李成梁的路子却是不一样野，原先他也是张居正身旁的红人，有被波及的可能，但一夜下来，他便与当朝首辅张四维打上了关系，等张四维归里服丧，李成梁又攀上了申时行，从此高枕无忧，继续在辽东当上土皇帝。
整个辽东，乃至蓟州，就此成为了李氏军阀的私人地盘，即便他后来退居二线，后继者也必定以李成梁马首是瞻。
戚家军要想恢复往昔风采，眼前的朝鲜之争，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了战功，他们在朝廷上，便有了说话的分量。
但一山岂容二虎？戚家军的小心思，辽东人马，岂会看不出来？
而受命出击朝鲜的祖承训，便是不折不扣的辽东本土派，他原是李成梁府上的家丁，久经沙场，屡立战功，才提拔为辽东副总兵。
祖承训虽是武人，但也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觉得郝杰这个文官指名道姓参与救援的夜不收陆离，就是戚家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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