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当陆离被搀扶着走出这间木屋时,晨光正巧照在他的侧旁,亦如以往每个朝阳,让他分不清彼此的区别。
但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明朝万历二十年间,与朝鲜仅一江之隔的地方。
那都是因为“他”的身份。
一枚弃子。
一个被南方陆氏大族抛弃的文墨书生。
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本家被人诬陷参与了党派之争,父母相继被逼自杀,万千家产也被自家旁系夺去。
当天,就连已订婚的亲家,也跑来羞辱自己,取消了婚约。
这是发生在大明朝。
他们将一个文弱书生,最为尊贵的自尊心,狠狠砸在了地上,他不得不顺从所有人的愿望,背井离乡,迁往苦寒的辽东之地,继承父亲戚家军之前的衣钵,调去作为一名最不起眼的夜不收,成为了大明的哨探。
别人巴不得自己死在辽东,因为谁都不会相信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能够从夜不收这高危职业中存活下来。
果真仅隔了一个春秋,在辽东这片土地上,他就已经从鬼门关中走了个来回。
陆离的脑海还记得那一张张对着他耻笑的面孔,轻蔑的话语,以及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我来了,陆离深呼一口气,我会替你拿回来。
他虽不是什么恶人,却也不见得是善类,此间发生的恩怨情仇,当十倍偿还。
“军爷身上的伤。”女孩没有发现陆离的心态变化,她只是一如既往好奇问道,因为她知道,单是陆离身上刀伤,就足有四五条左右,能够活过来,已经是万幸。
陆离变得沉默,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太乐观,因为他在执行的是一道绝密的任务,前后已经折损了数十位弟兄,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或者说,是因为他的到来,才活了下来。
此时正值倭寇进犯朝鲜,其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席卷朝鲜全国,令国主李昖出逃,大半国土成为倭寇的战利品。
朝鲜国主要想与大明联络,共同商讨退敌之策,为此特意奉上了亲笔书信。
如此重大消息,陆离他们原本从朝鲜境内出发,要尽快送往辽东,呈报上司,早做准备,但倭寇追兵一路紧追不舍,其他弟兄纷纷牺牲,最后只剩他一人,跌落山崖,昏迷数日,恰好被女孩及她爹爹救了下来。
这该是命运。
陆离来过朝鲜,对这里偏远崎岖的山土路子,有些反感,像是将他困在其中,就如同那一夜牵扯其迷路的连绵山丘,带着些许迷茫,让他辨不得方向。
“军爷要小心点身子,才刚刚康复,莫再有个闪失。”
女孩清脆的声响将陆离的念头拉回,现在的他身子还疲乏着,的确需要修养。
“在下陆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陆离还不甚习惯古代的生活,却也不能无视女孩对他的救命之恩,他神色认真,站直身子,深鞠一躬,以示感谢,若不是眼前女子,自己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女孩倒是有些羞赧,或许是陆离表现的太出乎常理,没有以往见识的军爷骄横模样,她救人出自大夫天职,倒不用陆离报答,便开口道:“军爷也救了小女子一次,就互当扯平了。”
陆离记下了恩情,扭头问道:“姑娘家就你一人吗?”
如果如此,他还真有些不便,孤男寡女,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怕要影响到女孩的风评。
“我爹爹他昨日去山上采药了,那山路崎岖的很,昨晚又是大雨,想必他是住在了山头。”女孩指了指一旁的药锄,俨然已经习惯了父亲的晚归。
她说罢,想先扶着陆离坐下,道:“军爷是伤的不轻,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熬过了这阵,只要在做调理,军爷就大碍了。”
陆离经这一晚上的调养,早就恢复的不错,只让他更在意的,是那些跟着他而来的倭寇,还不知会不会追上来。
”姑娘叫什么。“陆离先开口道,一双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女孩洁白的面孔。
“我叫谢盈,军爷就叫我谢姑娘就好了。”女孩与陆离相视,抿起嘴一笑,刹时娇嗔动人。
陆离微微一怔,偏过头去不再看向谢盈,打听起外头的境况来,“这里,应该还是大明境内吧。”
谢盈点头,开口陈述着,她讲话轻快舒畅,令人心旷神怡,觉得舒服。
原来此地,名唤镇江堡,紧靠鸭绿江,与朝鲜义州隔江而望,明成化十七年在此建城,巩固疆域,常有商旅出没,携带物资,与辽阳还有几日路程。
“也不算太远。”陆离嘀咕一句,弄清楚了方向,他便筹谋着接下去的去向,倭寇的消息一定要带回去,这点毋庸置疑,还有那些替他死去兄弟的家人,也要尽力去想办法安顿他们,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这股念头一旦升起,便不能让陆离拒绝,大抵是身子原主人最根本的想法。
“军爷先在此地好生休息吧,这里虽然简陋,但好在也不缺什么东西。”谢盈开口劝道,她顾虑的是陆离的身子。
陆离有些不太愿意等待,但还未开口,就看到谢盈的一双大眼睛中满是喜悦,身子轻快起来,犹如一只乳燕,飞到了门前。
害他的思绪也随着谢盈的身影而去,感受到了外头脚步声,重重压断了地上的树枝。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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