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长离。
恍惚中, 钟明烛觉得好似回到了天台峰下初遇时。
不经意间一个抬眸, 那抹纤尘不染的白衣就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身姿翩然恰似上神坠凡, 连日月都为之失色。
“离儿……”
轻柔的嗓音吐出久违的音节,宛若沉醉之际的呓语。
钟明烛饮过的酒不下千种,无论是凡间作坊最普通的烧酒还是修真界集百种灵草精华的仙酿, 她都尝过。她从来没有喝醉过,哪怕是喝空李琅轩的酒窖,她都不会有任何醉意, 仍是比谁都清醒。
她从来都是这样, 不会放入思绪有半点混沌, 理智到足以用冷血来形容。
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那些算计和经营统统被抛到脑后,连那只因受挫而愈发暴怒的巨兽也被她视同无物, 她只想好好看看长离。
如那么多年来想念的那般。
长离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 转瞬就与那头巨兽斗了起来。
之前那一剑是趁其不备, 如今那巨兽严阵以待,她一时间却也寻不到好机会,几剑落空后只能转为守势与其斡旋。
只见剑光翻飞,雪雾漫卷, 凌厉的剑啸混杂着巨兽的咆哮,暗红色的吐息在雪原上留下墨迹似的痕迹, 而那抹白衣穿梭于瘴气中, 剑刃与利爪撞出点点火光, 只是剑招虽凌厉, 却始终无法穿透巨兽周身的黑色涡流, 反倒渐渐有被其压制的迹象。
若无修为支撑,恐怕早已被流窜的瘴气吞没。
钟明烛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依旧背着剑匣,但长离手里的不是琅玕剑,也不是焚郊那样的无刃之剑,而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剑,而她的剑法——快是快,却和钟明烛记忆中的有所不同。
“可到底是哪里不同……”钟明烛喃喃道,紧紧盯着长离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可那巨兽的咆哮声不绝于耳,一声比一声更凶悍,吵得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思考,终于,在几番被打断头绪后,她眸光一暗,沉着脸低声道:“吵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被打斗声声轻易盖过。
而在下一瞬,交缠在一起的暗红与白中,一抹竹青色一闪而过,刹那间就将两道身影分开。
钟明烛一手抓住长离的右臂,止住她即将挥出的剑,另一只手轻描淡写往前一推,掌中咒文一闪,似携着摧山之劲,那巨兽见局势突变,当即退开,可它才落地,足下就刺出成千上万根冰柱,相互交错,筑成坚固的牢笼,将那它困在其中。
“畜生就该待在笼子里,而不是到处乱跑。”钟明烛轻轻一笑,说话同时,袖子一拂,风雪中忽地浮现出漫天流火,像暴雨似的,涌向那个牢笼,顷刻就将其吞没了。
她没有再去看那巨兽,手又一划,足下的冰层顿时裂开一条缝隙,然后她便拉着长离往下坠去。
冰层下正是暗河流经之处。
钟明烛觉得方才的攻击尚不至于让那头巨兽毙命,她又不想继续纠缠。
那巨兽是什么,冰牢能困住它多久,攻击有没有效,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想寻个无人打扰的僻静处,和长离好好谈谈。
两人落一处浅滩上,附近灵力异常充裕,落地后,钟明烛手一挥,头顶的裂缝便合上了,她这才扭头看向长离:“离儿,你没事吧?”
说话时,她一只手仍牢牢抓着长离的胳膊。
这却是为了提防长离突然发难。
时隔多年,她仍记得当初长离眼中的痛,记得她的恨、她的不甘。
她谋划多年,如今终于得以如愿以偿引得天一宗重出山门,她不想在一开始就让冲动破坏这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会面。
这时,那抹漆黑中似有疑惑一闪而过,只是很快就陷于平静。
钟明烛不禁再一次感受到了反常。
她抓着的是长离,虽然剑法与以往有所不同,可的确就是长离。
不会有错。
无论是眉眼的轮廓,还是冷月似的清冷气息,亦或是眉心那一点朱砂,都和她记忆中的长离分毫无异。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长离见了她后会如此冷静。她以为长离会对她拔剑相向,会质问会呵斥,甚至有可能如当初一样无法抑制体内的剑气被其反噬。
可什么都没有,等待着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安静。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可同样也没有欣喜,连一丝波动都没有,比朔原上凝固数万年的坚冰还要平静。
顶多只是在被她擒住时,稍显疑惑。随后便稍稍用劲,试图挣脱她的钳制。
钟明烛蓦地想到了她们初识时,长离看起来就和那时候一样,是空无一物的白,没有沾染任何世俗的色彩,而她只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离儿?”钟明烛以为长离不愿与她相认,不禁大声了一些,嗓音中多了几分焦急,“你还在怪我吗?我不想开脱,你要生气要朝我泄愤都可以,但在此之前,可不可以先听我解释?”
手中挣扎的力道一轻,而后,她听到无数次在脑海中浮现、熟悉到几乎刻入血骨之中的嗓音。
“怪你?解释?”长离终于开口,嗓音中却透露出淡淡的疑惑,“我们认识吗?”
清冷而疏离,就算是在询问,语气也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
——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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