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轰然闭合,林纵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母子两隔的不安,不由得抢步出门,眼前却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
唯有那些吃食碟子仿佛被遗弃了似的留在桌上,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林纵忍了又忍,却仍是泪眼模糊。
这一次,她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不安痛楚,不由自主地发泄了的这一场——错了。
“七爷怎么只在外边叩头?”春姑拉着那个只及她腰高的孩子进来,替她解下沾雪的披风,又把她拉近楚王妃的床。
“给母妃请安。”林纵垂着眼睛蹭过去叩头,“母妃康泰。”
“七爷过来,这里有点心。”春姑把她硬按在卧床休养的楚王妃身边坐下,“平常喜欢吃什么?”
“都好。”林纵紧紧抿着嘴,身子绷得笔直,仿佛要比身边眉宇犹存哀伤的王妃更早一刻哭出来似的,“春,春姑姑费心了。”
孩童柔嫩的肌肤擦着自己的手臂,楚王妃不由得一阵恍惚:“你,你是——”
“我是纵儿,”林纵羞愧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母妃,我日后必定孝顺母妃,连六哥一起孝顺。”
那个禁忌的名字被清亮的童音道出,仿佛心底的伤口被人大力撕开,楚王妃痛出了一身冷汗,纠缠在心底的迷雾却因这样的疼痛而变得清爽。
她缓缓转过脸,对上林纵惴惴不安的眼睛,吃力地一笑:“好孩子。”
“母妃——”林纵犹自不安,春姑却面露喜色,敏捷地扶住向帐外伸出的手臂,“主子想起身了?”
许久未曾运动的肢体虚弱得几乎不听使唤,楚王妃任使女们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扶起,在帐中微微喘息一会儿,示意林纵走到自己身前,伸手抚了抚孩童柔嫩的脸颊,把她轻轻楼入怀里,柔声喃喃:“好孩子。”
幼小纤细的躯体在臂弯里微微颤抖,却不抗拒。这样久违的触感实在熟悉得令人心痛,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从楚王妃颊边落下——那一刻开始,她便是她的女儿。
如今却连那片承载这份回忆的地方都已灰飞烟灭,一思至此,太妃不由得哑然失笑。
“主子笑什么?”回府的路上春姑一直愁眉不展,勉强打起精神来问。
“果然应了我那一日的话。他们都和先王一个心思,为了那些个抱负志向,社稷江山,害了一个绡儿还不够,要把我的纵儿也填进去。”太妃惨然一笑,“难道所有人里,只有我一个人以为那是我的女儿,盼着她出阁生子,平安到老么?”
肩舆酉时中返回楚王府,此时府内上下早被安置妥当,嫣然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来,却被春姑阴郁的脸色吓了一跳,几乎瞬间生出不祥的念头。
“母妃,”她小心翼翼地问,“七爷可还安好?”
“你也该去看看她,”太妃环顾着迎上来的人们,慈和的微笑里透出一股不祥气息,“去看看罢,去看看这些人用那些忠孝功业的虚名,把我女儿哄成了什么摸样?”
“什么?”嫣然心底酝酿的不祥愈来愈盛,“母妃的意思是——”
“李顺还没回来?”太妃却不再理会嫣然,径直招过李福询问。
“是,”李福屏息静气地禀道,“师傅还不曾到。”
“那就你去,“太妃冷笑一声,“拿我的名帖,去镇国卫节度使府,去右相府,去京卫大营,去替我问问我那些哥哥们,太子是王家的外甥,纵儿难道就不是么?”
“主子!”春姑愁颜顿开,惊喜地叫出声。
“你也去,”太妃叹息一声,“去护国寺,让主持再给纯儿做一场法事,告诉他,都是父母的错,别恨他妹妹,别再纠缠那个孽障——”
无论是缘是劫,在那一句话出口的瞬间,这一段错乱的母女缘分便再难恢复如初,只是,胸口痛楚为何比亲生骨肉夭折时更加强烈?
“哎,孽障——”太妃独自坐在小佛堂林纯的牌位前诵经,心底却不由自主地依旧揪心牵挂不绝。
一因一果,饮啄前定。佛像自案头俯视人间,正朝她默默微笑——原来从那时起便注定了自己的收场,太妃仰起脸来,对着虚空了然似的微微一笑。
这俗世间最后一点牵挂,不久以后便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林纵自太妃离去后便郁郁难言,屏退众人,独自在房中歇下。她心思纠结,勉强睡去,朦胧中忽闻院内有些异样声响,房门格的一响,焦躁恼恨一股脑涌上心头,随手从枕边捞起一卷经书掷了出去:“滚!”
“啪”的一声之后,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响起,想是有人将经书拾了起来,轻细的足音却离林纵越来越近:“七爷?”
林纵陡然惊悚,翻身坐起,眼前情景熟悉得刺目,她不由得怔怔四顾一周,方抬起头,询问那个隔着床帐向自己微笑的少女:“是你?”
“是我。”少女镇定自若地掀开轻纱,清澈如水的明眸里荡漾着关切柔和的波光,“七爷瘦了。”
每次想要独自忍耐痛楚时总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身边——心底涌动的欣喜让林纵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声音却带出哽咽似的余音:“嫣然?”
“七爷?”
似是什么开启了心底洪流的闸门,泪水自林纵脸颊滑落,她颤抖着伸长手臂,贪婪地将那个温暖的身体紧紧拥在怀中,整张脸压在那个比自己更单薄的肩膀上,低低啜泣。
纤细的手指一遍一遍轻轻拂过林纵的发梢,如温柔的春风拂过心底,林纵不由得呜咽着低声道出那个万劫不复的誓言:“嫣然,我要天下!”
除了万世太平的基业,还有什么足以洗刷屈折大将残害忠良的名声?除了生杀予夺祸福自出的权柄,还有什么能抵过众叛亲离人言可畏的苦楚煎熬?
冥冥中命运已经无可逆转,再清明坚定的心志也逃不过权力密布的罗网,明白了然的如同她们终究要分道扬镳的志向——胸口瞬间痛楚无比,耳边呜咽声却犹自不绝,嫣然怜惜地微微紧了紧手臂,按捺住心底冰冷的绝望,低声抚慰那个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的少女:“纵儿,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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