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可不像七爷这般胡闹。”
“不错,”月色下的少女孤零零一骑横在街口,身影竟透出几分孤单娇弱,声音也轻细得仿佛似在喃喃自语,“父王遇到青娥这等事,也会如此处置么?”
“先王不曾遇过这样的事,”周德威这才明白何以林纵今日如此举措不安,不禁叹息了一声,“臣私以为若是先王身处此时此地,恐怕也是如此,七爷倒不必过于自责。”
“倒不为此,”林纵垂首道,“我只是想不出来,若然母亲身处此间,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她低叹一声,突然策转马头笑道:“既然不能出城,咱们就在城里分个胜负吧!”
“七爷!”周德威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林纵自身边冲过,绝尘而去,气得大叫一声,只是催促的话却怎么也不曾说出口。
林纵回府的时候已过三更,翠寒堂的内侍使女们个个自早上便惴惴不安,见她一脸悦色进来也不敢轻心,伺候的比往日更周到,林纵四顾道:“王妃在何处?”
“还在小佛堂里,听静慈大师讲经呢。”
林纵想了想,放下茶盏,缓步而出。翠寒堂与佛堂相距不过五百步,林纵却觉刚刚被热闹驱散的惶惑重又聚拢过来,忍不住看着素瓦青砖的墙壁踌躇,不想静慈却与小如出来取香,见了林纵稽首道:“七爷是来进香的么?”
门里诵经声似是猛地停了停,随即重又响起,林纵无法,只得敷衍着进了佛堂。
“七爷回来了?”嫣然一卷经终,见林纵上了香却不退出,反而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只得开口。
“正是。”林纵应了一声,二人一时无语,默然相对。
昔日李妃时来诵佛听经,为防地气,佛堂地下俱都打了火龙,林纵未及卸袍便赶了来,又喜凉畏热,坐了片刻额上便见了汗。
嫣然看了她几眼,不做声的把袖里白绢递了过来。林纵垂首无言,停了一刻,终于道:“青娥之事——”
“论情七爷自然是不得已,”嫣然胸口猛地一跳,垂下眼睛艰难道,“只是论理,终究是错。”
“我知道。”林纵声音里少了清晨时的火气,分外低回,嫣然一惊抬头,却见林纵望着自己叹息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么?”
嫣然一怔之下随即大悟,恍然明白了林纵何以对此事如此看重,胸口蓦得一痛,起身趋前望着林纵一字一字认真道:“嫣然却以为,君子和而不同。”她握住林纵的手,也叹了一声道:“嫣然和七爷,也是一样。嫣然看重七爷的时候,七爷不是已经就立于朝堂了么?还是七爷以为,嫣然是那等容不得他人之过的呆子?”
“是我容不得让你看见,我——”林纵一语未终,却被嫣然一手掩住。
灵秀的脸上因自己的趋近飞起红晕,眉目间愈加妩媚动人,嫣然胸口砰砰直跳,目光却一刻也舍不得转开。人言女子如珠似玉,可她们珍重起人来,难道不是也都精心如掌珠怀玉?整整一天的惴惴不安化作了意外的怜惜惊喜,嫣然只觉这样呵护的情意几乎令自己难以承受,犹豫中想要撤手,却被林纵更紧的握住。
“嫣然。”漆黑清澈的眼睛中只有自己一人,恰恰如同自己沉溺其中的心情,嫣然惊得闭上眼睛,只觉纤细有力的双臂拥住身体,一个温暖陌生的触感落在额上,陡地一阵热意涌上头脑,脸上瞬间烧得厉害。似是对这样陌生的热潮手足无措,林纵轻轻叹了一声,嫣然身子微微颤抖,眼睛却合得更紧。
门外有人不合时宜的咳嗽,林纵陡然松手起身,嫣然睁开眼睛,目光正迎上案上垂目合掌的佛像,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阿弥陀佛,罪过。”
“罪过罪过。”林纵与她一般羞涩慌乱,看也不敢看嫣然一眼,径自含糊应道:“天色已晚,早些安歇吧。”
“七爷。”门外的人知趣的不曾进来,嫣然定住神,扯住林纵的手臂,“七爷。”
“嫣然,”年少的楚王也已恢复了镇定,带着深思的表情却似比深秋的夜色更加清冷,“我日后住辅乾殿吧。”
“我正有此意。”嫣然苦笑。
方才被抛在脑后的种种利害重新回到两人心中,刚刚那软玉温香的一刻反而更令人追思,林纵留恋了一刻,终于苦笑着挥开了嫣然的手。
“嫣然。”
“七爷。”似是明白林纵的心意,嫣然闭上了眼睛,听着林纵的足音毫无间断留恋的远去,直到耳边重归寂静,才睁开眼睛,望着犹存余温的蒲团苦笑,叹息却忽的哽在了胸口——
知己嫣然。
相濡以沫,未若相忘于江湖——纵然两心相通,两情相悦,她与她,终也只是知己,不是夫妻。
第二日生员们群龙无首,乱哄哄在布政使衙门前围了,却没有什么头绪,多半观望片刻便自行散去,余下几个见势单力薄也都不敢出头,故此几乎人人平安无事,常友春候在江边船上,听得家丁回报清楚,才放心道:“幸亏楚王殿下虽是年少,却是个压得住的人物,不然五小姐这场祸事,罪过不小。”
楚梧在船里禁足了一夜,虽然事情早已明白,却仍存余怨的道:“她这等做派,想做的事做不得,想说的话说不得,转弯抹角,隐忍挨日子,算什么人物?”
常友春只是笑,挥手令船工摇橹升帆,小舟如江边一叶,渐渐会入过往千帆之中,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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