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我偶然得到齐默曼[1]的《论孤独》一书，这部书我已经听说过多次，所以现在就加倍情急地阅读起来，读到其中的一章，开头这样说：“啊，青年人哪！我想把你关在你的书房里！”接着读下去，就觉得每句话都更加熟悉，最后我发现，我这位朋友最初的几封信当中，有一封是逐字逐句从这里抄来的。过了不久，我又在从旧书店里买到的狄德罗[2]的《关于素描的浅见》中发现了另一封信的原文，从而找到了那使我大为激动的犀利、明快的文笔的来源。正如久应发生而未发生的事件和偶然事件忽然大量地连续出现一样，现在一种情况跟着一种情况迅速被我发现，揭穿了一个奇异的、故弄玄虚的骗局。我发现他的信里有些地方抄袭卢梭[3]和《维特》，有些地方抄袭斯特恩[4]和希普尔[5]，也有些地方抄袭莱辛[6]，还有些地方是把拜伦[7]和海涅[8]的一些光辉的诗篇改写成了书信体裁的散文，甚至还发现，其中一些我没有理解的、而使我对我的朋友充满了敬意的话，都是一些高深的哲学家的名言。
原来，我是在无能为力地同这样的一些名人较量来着；我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在想象中看见我的朋友在嘲笑我，对于他这种做法，我只能用我自己是个无价值的人来说明。但我还是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我沉默了一些时候之后，就写了一封人身攻击的信，想通过这封信来摆脱他强加在我头上的精神统治，与其说是要和他绝交，毋宁说是要引导他回到忠诚老实的道路上去。但我由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选用了一些激烈尖刻的词句；我的对手并没有想拿我开心，只是想不费什么力就能和我付出的心血抗衡，正如后来在比较重大的问题上，虽然他完全有进行真实努力的种种才能，因而也有自信心，但也总是力图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于是，他为掩盖自己的狼狈处境和恼恨我对他的反抗，而以更愤激的、表示受到更大的侮辱的口气来回答我。我们中间便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怒气冲天的风暴；我们毫不留情地互相责备，我们过去越亲密，现在就互相用越多的悲怆的话宣布绝交，每人都盲目地拼命努力，想抢先把对方从自己的记忆中清除出去！
然而，使我痛心的，不仅是他的尖刻的话，而且还有我自己的尖刻的话；我难过了好几天，同时还对这位已经绝交的朋友感到又敬、又爱、又恨。现在我在年龄较大的时候第二次体验到绝交的痛苦，因为这次的友谊关系比上次的高尚，所以痛苦更大。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只是我用那些骗人的所谓写生画愚弄我的师傅哈伯萨特那场恶作剧的报应。
注释：
[1]约翰·乔治·齐默曼（JohannGeorgZimmermann，1728—1795），瑞士医生和哲学家。这里引用的是他的《论孤独》一书的第十章“孤独对于精神的益处”中的话。
[2]狄德罗（Diderot，1713—1784），法国启蒙思想家和作家，《百科全书》的倡导者和组织者。这里所讲的是他的《论绘画》中的第一部分“我关于素描的一些奇异的思想”。
[3]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1712—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和作家，生于瑞士日内瓦。
[4]劳伦斯·斯特恩（LawrenceSterne，1713—1768），英国感伤主义小说的代表作家。
[5]台奥多尔·高特里卜·希普尔（TheodorGottliebHippel，1741—1796），德国小说家，受斯特恩的影响。
[6]莱辛（GottholdEphraimLessing，1729—1781），德国戏剧家、美学家。
[7]拜伦（GeorgeGordonByron，1788—1824），英国诗人。
[8]海涅（HeinrichHeine，1794—1856），德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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