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莺飞柳长,越往南边,春意越发浓厚起来。
“驾~”
桂熙撒着欢似的,紧紧地跟在陈遣农后边。
马蹄声悦耳动听,似比青茗的七弦琴声更让她觉得愉悦。
因是起程晚了,路上再怎么飞奔也未遇到投宿的驿站。
直到红通通的残阳只余小半片露在地平线上,陈遣农才勒住马,四处张望。
“今晚怕是要露宿了。”
桂熙指着左前方:“好。那边有一片湖泊。”
他看了一下,果然有湖泊隐在一片杨树林之后。
“去那儿看看。”
两人策马奔下官道,奔向那片树林。
树林不大,围着湖边也不过二三十棵,在湖边也能望到官道。
两人将马拴在树上,桂熙去捡干树枝,陈遣农脱了鞋袜下湖捞鱼。
“大人小心些,水里泥滑。”
她边捡树枝边朝他喊。
噗通!
陈遣农身子一歪扑倒在水里。
“大人!你怎样了?”
她扔下手中树枝,奔到湖边。
他从水里浮上来,吐了一口水:“你个乌鸦嘴!”
太好笑了。
她嘻嘻哈哈笑起来,回去继续捡树枝。
干草塞在拢起的细碎树枝下面,点上火,火焰便腾腾地燃烧起来。
再放几根稍粗一些的树枝,枝叶在火里哔哔作响。
天色渐暗,陈遣农捉了一条大鱼上岸来,剖肠刮鳞,切成两半,穿在硬树枝上递给她烤。
他自己找了根粗的树枝横在火堆旁,把浑身湿透的衣裳晾上。
鱼在火上渐渐失了水分,香气飘了出来。
她盯着逐渐变得金黄的鱼肉只觉满口生津。
陈遣农从包裹里掏出一大块牛肉,分了一半给她。自己又拿出酒囊喝了一口,惬意地皱起眉头,发出舒畅的哈声。
“大人,这酒好喝还是难喝?”
“自然是好喝。”
“那你为何皱眉头?”
“辣,辣得有劲。”
辣的是有劲,可惜她无福消受。
“来一口?”
她摇摇头,过年时白子苏让她喝的那口烈酒的滋味尚在口中。
陈遣农收回酒囊,丢了一块牛肉在嘴里,望着蓝黑的天空出神。
“鱼好了。”
鱼肉肥厚,即便没有刷油,也似乎滋出了一层鱼油,自带着一股清新的干香。
没有酒配着似乎是有些不完美。
陈遣农一口烧酒,一口牛肉,一口烤鱼,吃得不亦乐乎。
或许没有酒的美食,是一种遗憾。
陈遣农见她盯着他的酒囊,又提起来示意一下:喝不喝?
她伸手接了,尝了一点点。
那股辣走遍全身。
她打了个哆嗦,把酒囊还给他。
“大人,”
陈遣农打断她:“没有外人,不必叫我大人。”
“那叫什么?”
“我与子苏是同袍,他是你哥,我自然也是你哥了。”
“是。”
她眨了两下眼睛,一时有些叫不出口。
“陈大哥,我们去江州做什么?”
“江州总捕头因公身亡,那边群龙无首,我暂去稳一下局势。”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很快便能回来么?”
“不好说。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接替,在那儿呆个三年五年的,甚至一辈子也有可能。”
“这么久。”
也太久了吧。
等回来时,白子苏早把她忘了。
他或许又续了弦,生了子,她就得侍候他的儿子。
不对,他的宅子一年到期就要归他舅哥了。
也不对,他有银子,说不定宅子能保下来。
也也不对,说不定他把宅子给了舅哥,自己又另外买了新的宅子。
到时,她回去已找不着他了。
大约这才是他逐她出去的原因,让她再也找不着他。
陈遣农看她:“你且安心给自己挣个前程,别想着回去给子苏做小厮。我看哪,他身边那个小哥,比你合适当小厮。”
“陈大哥说得对。”
他说得没错。
夜深了。
陈遣农躺在地上已经睡熟了。
桂熙与他隔着火堆,仰望着星空有些难以入眠。
白日里挣脱了约束的雀跃心情,此刻变成了无尽的思念。
此时若是睡在白宅的那张小床上,隔着一堵墙是白子苏,院子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院子,这会有多安心。
此刻子苏哥睡了么?
有青茗妥贴的服侍,他心情一定不错吧。
过了几日,他还记得我么?
远处的草丛里,蛐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
不知道和白宅里有过的那只蛐蛐是不是同一只。
她从怀里掏出他的帕子,将它盖在脸上。
帕子带着一丝细细的清洌,那是白子苏身上的味道。
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亮。
陈遣农正在踩熄火堆,见她捡起落在一侧的帕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快马加鞭。
过了四五日,傍晚时分进了一座沛城。
沛城是一座紧凑的城镇,城不大。
陈遣农带着她在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又带她饱饱地吃了一顿。
问她要不要去澡堂子,她自然是不肯的,他便一个人去了。
她让小二送了热水到房间,美美地泡澡,只恨没有香香的花瓣,只有一块灰黑的皂角。
下等客房只有皂角。
“要是有块香胰子就好了。”
她自言自语。
小时用的胰子又滑又香,洗完澡身上也是又滑又香。
一股胰子的清香钻入鼻子。
有人从身后递了一块香胰过来。
这客栈的侍应不错。
想要啥来啥。
她接过香胰抹了两下。
咦,怎会有人?
店小二跟进来了?
偷看她洗澡?
她惊了一下,回头一看,身后却是没人。
屋内点着烛灯,屋外也能听到客栈内小二与客人的呼喊声。
她回身看了一下房门,她记得她插上门栓的。
门栓仍插着。
左右再看看,房内安安静静,只有她转动身子时发出的轻微水声,并未看到有人。
刚刚明明有人递了块香胰给她。
此刻还在她手里。
她又四处看看。
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椅子。
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她身后的浴桶下边。
她舀了一瓢热水,轻轻扒上桶边,屏声静气地转向身后。
若是有坏人,先用热水浇糊他的眼睛。
桶下果然蹲了一个人。
一身浅绿闪亮的锦袍,那耳垂像一颗珠子圆圆的。
她想了一下,微微倾侧葫芦瓢,一大汪水滴落了下去,滴在那人头上。
那人用他修长白晳的手指抹了一下头发,仍是闷着头蹲着。
她把水慢慢地往下浇。
水哔哔啵啵地浇在他头上。
他往边上挪了一步,抬眼望她,眉眼弯弯。
坏小子,吓唬她!
她将那瓢水泼过去。
他身形一闪。
也未看清他是如何挪动脚步,已是避了两尺外,仍是蹲着。
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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