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吕明帮方池将枕头垫高，舀了碗鸡汤放在床边的木凳上，自己坐在另一张床上拿扇子扇着滚烫的汤，他一面环顾房间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还缺个蚊香片，却始终没有找到话茬和方池正面交谈。
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有点累。方池说。
嗯。杜吕明应着，手中扇子没有停下的迹象。
我要奶孩子了。方池加重语气，将身边的孩子抱过来，没有遮拦地撩起衣襟。杜吕明只好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交代到：那你记得喝汤，晚点我买蚊香来。看了眼孩子，垂首快快走出去。走之前杜吕明往炉子上添了一锅水，还在门前站了一下，方池在墙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杜吕明爱她吧，至少现在的状况可以证明了。没有任何一个普通异性朋友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何况在方池工作的那间医院，她早就没有所谓的朋友——但，也可能是同情。杜吕明对她的同情，就像他一向对病人，他是个好医生。
孩子静静地吸着奶。仅有的一丝光线随着杜吕明的离开从门缝里抽走，房间像只被遗弃的骨灰盒，里面装着两只还在跳动的心脏。真讽刺。方池不得不承认，她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抓住了，一个人时候不觉得，现在有了小孩子，恁是不同。
在犹豫要不要放声大哭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响，韩村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正在吸奶的孩子和坦胸露怀的方池胡乱抱住，嗓子里发出呜咽：儿子，真是我的儿子。他的头埋在方池胸前，顶上一撮花白的发对牢了她，方池非常委屈，她用力搡着韩村复，到底没管住眼泪，三个人哭成一团。
韩村复说，不敢给你打电话，一直守在诊所附近，看到小杜走了，我才敢进来。
我的儿子。他又重复，搂着婴儿和方池，就像搂着他信仰的耶稣圣母。
方池再回到县医院上班的时候，从当初窈窕动人的护士之花，“降级”成一位体态丰腴的未婚妈妈。仍旧没有人知道父亲是谁，再荒唐的事只要已成事实，最终还是会被大家接受下来。生活有时的确是一根难消化的骨头，既然已经卡下去，总要一点点溶解。生命的本质是逆来顺受。原先医院里对方池颇有微词的大妈大姐们，现在乐此不疲的节目是给她传授各种育儿经验，同时张罗着给她介绍一个可靠的男人。原先视她如眼中钉的那几个护士，因为“对方不再具有竞争力”而态度温和下来，只是偶尔在背地里为骨科医生杜吕明打抱不平，觉得他再不济也是个医生，犯不着上赶着去追求私生活不明不白的方池，替别人养儿子。
杜吕明刚调来县医院时局面不是这样。那时方池23岁，在医院混得风生水起。她像朵处在成熟期花苞爆裂的花，粉红的护士服下面隐隐可见的胸罩吊带和内裤边缘，她喜欢微踮着脚，以跳舞的韵律快步走，嗓音如春天的黄鹂，着实有种天然的风流。不止男医生们喜欢她，连男病患都争相约会她，乡镇上来的杜吕明也不例外，一起轮班时他总会呆呆地观望方池，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
如果说妩媚风情的方池是条灵巧的美女蛇，杜吕明无疑是离她最远的那个猎人。他来自农村，长得不大好，没有背景，没有钱，更不擅言辞，远远及不上那些阳光帅气的男医生和油嘴滑舌的男病人，在医院里稍有资格的护士都会给他脸色看。他曾经鼓起勇气约方池看过一场电影，不知是因为正好无聊，还是出于一向的“大方”，方池竟没有拒绝。两个人在黑暗里坐了两小时，方池特别静，特别认真，杜吕明悔恨自己的愚蠢，看电影不需要交谈，他们不比两个并排而坐的陌生人更接近。电影散场后他想请她喝咖啡。太贵了，她微微笑说，喝汽水就行。
杜吕明没法忘记那个笑容，体贴的，让人忘记尴尬的笑。
没错，这是月底，他兜里没有剩下太多的奢侈空间，因为供着妹妹读书，有两三年未置新衬衣了。出门前他一度泄气，旧衣配上一张寒碜的脸，实觉配不上青春靓丽的方池。两人在路边小店里买冰镇汽水来喝，是那种细长玻璃瓶的绿色苹果芬达，杜吕明很少喝碳酸饮料，猝不及防地被胃里冲上来的碳酸气体顶出一个响亮的嗝，立即呲牙咧嘴地摇头。方池哈哈笑起来，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特别爱喝碳酸饮料，所以，喏，你看牙都喝坏了。她凑近，微张开嘴给杜吕明看，整整齐齐的两排贝齿在绿色饮料的浸泡下发着有些森然的光。哪里有烂。他不解。她坚持说有。
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方池大概心情不好，回去的路上始终无话，不似在医院那般活泼。正好杜吕明也是口拙的人，他两手抄在裤兜里随她慢慢走着，看她的裙子在地上投下轻轻摆动的影，因此被荡漾得微醺，头晕晕眩眩。告别时杜吕明说下次再约，方池又是微微一笑，没说话，头往一侧偏了一下，很为难似的。她独特的小动作，露出来的小段脖颈在月光下很美。
不久后传出方池怀孕的消息，导火线是她在一次值夜班时忽然晕倒。以舞台垮塌的气势，原先苍蝇那样围绕在周围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迅速飞离，每个人唯恐避之不及地撇清和方池间的关系，但废乱上仍旧热闹，流言飞飞。有人听见院长韩村复在办公室里委婉地劝说方池告假休息，被她轻声拒绝，愣是上班到生产前的最后一个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却道天命难违请大家收藏：(m.xinmht.com)却道天命难违棉花糖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