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
正值立夏，苍穹在一场迷蒙的夜雨后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再次绽开耀眼的光辉，一时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一辆马车正疾驰在坦荡的山路上。在马车后面紧紧跟随着八个身着甲胄、手持银枪的侍卫，他们紧勒缰绳管束着健硕的马匹，以防止撒欢的它们跑得太快冲撞了马车里的人。他们急行着，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经久不息。路两边刚刚长出蕾的野花在扬尘中战栗着，好像是被呛得咳嗽。
沈廷弓着背将头抵在支起握拳的右手上。武弁投下的暗影，使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神情。一旁服侍的小桂子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紧张得不停攥袖子。临来之前，张高祥曾严肃认真地告诫他多遍。
“皇上痛失三殿下，积郁成疾，这咯血反反复复就没好利索过。如今又要去三皇子的陵墓，唉……恐怕他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啊。”张高翔捶胸顿足地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是真的心疼一日日瘦削下去的沈廷。
“可是师父不是劝过皇上了吗？尽到心意就行，您说呢？”小桂子思忖片刻，试探着说。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张高祥揩了把泪，斥责道。但他并没有继续把火气倾泻到小桂子身上。连连摇头叹息，他痛心疾首道：“听不进劝啊……”
这回小桂子不敢再给出答复了，他怯懦地瞄着来回踱步的张高翔等待他给出下文。
“唉！既然如此，你多长点眼神儿仔细伺候着。碰上什么事，多动动脑瓜子随机应变点儿，听见没？在陵墓里难免触景生情，别让皇上在里面多待，时不时的劝劝。另外，去之前先去御医署领一瓶上好的三七粉搁在袖里，万一皇上微恙立即劝他服食一些。”张高翔喋喋不休地说着，临了还来句警告，“要是皇上有什么不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给我精神着点，决不准出半点差池！”
小桂子一开始还唯唯诺诺，可时间一长这套将耳朵磨出茧子的说辞自然而然的就失去了效力。
可现在看到皇上郁郁寡欢的模样，他还真有点紧张了。马车的速度逐渐减慢，最终停了下来。
已经到晏山脚下的皇陵了吗？小桂子怔怔神，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沈廷。
“皇上——”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朕没睡。”沈廷一动不动地吐露出这么三个字来。
小桂子的心七上八下，他可一点也摸不透沈廷此刻的脾气。不知如何是好，他便干脆垂首静默。
时间变得粘稠了，胶着在身上使人感到焦躁不安。小桂子在心里默默记着数，当他差不多数到一百的时候，沈廷活动了一下肩胛骨，缓慢地说：“走吧……”
“是。”
……
巨大的大理石对开门大敞着，向站在它下方的沈廷释放着从洞穴深处传来的森森寒气。沈廷负手而立，深沉的忧思使得他寸步难行。然而，停顿了片刻，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沿着地宫长长的甬道走了进去。
“皇上您慢着点，仔细脚下的路。”在前引路的小桂子弯着腰，走不上两步便转身探看一番。
沈廷驻足，目光久久地停在甬道两边的壁画上。甬道两边的壁画除了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引导逝者升天的飞仙奇景，还有一些展现宫中生活的画面。
小桂子心领神会，凑过来慢慢吞吞地说：“按照皇上的意思，画匠描绘了三皇子生前嬉戏、读书、习武的情景。”
壁画画得十分精美，看得出画匠们破费了一番功夫。画上的穆闵栩栩如生，他或坐或立、或写或读，时而在抚庆宫的一角投壶，时而在武德殿习射，时而……看着这幅壁画上描绘的景象，沈廷蓦地湿润了眼眶。
画上，穆闵坐在一株开满花的树下。他双手抱膝，仰头而视若有所思，身旁的石凳上还搁着一本被风吹乱的诗集。
“这是……”沈廷颤动着手指，指着那幅画凝重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桂子吓了一跳，想了想，斗胆回答道：“敢问皇上可是这画匠画得不好？皇上这些画匠不是听宫女讲述就是靠自己猜测，所画的三皇子在衣食住行上难免有所偏差……皇上若是不满，奴才命他们——”
“不必。”沈廷摆摆手，背过身对小桂子说：“你出去吧，跟侍卫守在门外就好。”
“皇上，这——”小桂子想要分辨，他一抬头却正撞上沈廷威慑的凌厉眼神，这眼神使他不寒而栗，只好快速将嘴边的话咽下。
撇下小桂子的沈廷径直向更深处的主墓室走去。
主墓室里一切已经布置停当，穆闵的深紫色棺木摆放在正中。沈廷紧挨着棺木坐下来。惆怅地吸了吸气，他轻轻拍了拍棺木，柔声道：“闵儿，父皇来看你了……”说完这句，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假咳几声，呵出一口气接着说：“父皇命人把主墓室修建得一如你生前所居的东偏殿。你看，是不是连架子上摆放的书、你的鞋摆放的位置和文房四宝的式样都一模一样？希望这能让你在那边少些不安和迷惘。噢，伺候你的墨芷父皇也将她接回来了。父皇将她安葬在了耳室，有她陪着你父皇也就能稍稍安心了。”
沈廷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闵儿，你知道吗，父皇最恨的不是耿克而是父皇自己。当攻克陈车的那一刻，父皇得知了你的死讯。那一刻父皇的心是真的碎了……碎了……”说到这里，沈廷悔恨交加地猛捶了两下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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