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上弦月一勾，树丛间虫声几许。
桌案上还叠着厚厚的奏章，喻疏叶的身影在灯火之下显得有些憔悴和单薄。
“陛下，夜了，明日再处理吧，您该歇了。”唐县端了一碗温热的参汤，轻声劝到。
喻疏叶抬头，窗外的夜色深浓，原本从御书房的这个窗口看出去便是燕子坞。曾几何时，奏章堆积之时，燕子坞飞起的屋角便成了他的支柱，那里总有一个人，即使不在身边，也陪他一起亮着灯。他看不到，却能想到，那灯下单薄的女子身影，一边绣着衣服，一边等待他归来。
然，自那一把火后，燕子坞连那一片屋角都不曾留下。
从此，这长夜的寂寞，更清冷得令人难以忍受。
终于，连那一丝温暖的记忆也开始被消磨。
“唐县，你跟着我多少年了？”他没有用“朕”，却用得“我”。
唐县微微垂眸，“奴才也有些记不清了，差不多二十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喻疏叶的眼睛本就充满血丝，此刻更是有些发红。
唐县不忍看他，头低得更低。
“今夜倒不曾听到外面那些烦人的虫鸣。”今夜似乎格外安静，夏日本就处处蛙声虫鸣，喻疏叶最不喜安静如死寂的夜晚，命人在御书房周围种了很多灌木，往日这个时候，人声渐消之时，便还可以听到树丛深处的动静。
“陛下既然这么不喜安静，微臣便让这夜更热闹一些如何？”门外忽地响起叶成戈的声音。
喻疏叶一凛，“叶爱卿怎的深夜到此？可是有什么要事？”眼下已经到皇宫落锁的时候了。
叶成戈一袭玄色暗银云纹锦袍，大步踏入御书房。他也不正眼看喻疏叶，径自寻着椅子坐了。
“深夜到此，自然是发生了大事。”叶成戈一副放松的样子坐着，看上去可不像是有什么要事发生的样子。
喻疏叶笑得温和，“不知是什么要事，竟劳爱卿深夜进宫？有事明日朝堂再议也可，爱卿深夜还在操劳，倒是让朕过意不去了。”
叶成戈一笑，毫不客气地道：“左不过是为自己操劳，微臣乐意得很。”
喻疏叶一僵，面上还是笑着，“爱卿果然是我燚羽肱骨之臣。”
叶成戈不屑地嗤笑一声，“陛下装模作样的本事是越发纯属了。”
一个臣子说这样的话，俨然是犯了天威了，但喻疏叶面色倒没怎么变。
“哦？爱卿此话何意？”
“陛下何必装模作样，我此来何意，想必陛下清楚得很。”
喻疏叶淡淡点头，“从赤羽卫出事开始，我确实是猜到爱卿忍不住了。如今看来是准备好了？”
叶成戈仍旧是坐着，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颗珠子。
“赤羽卫毕竟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如鲠在喉，若不是阻了我的路，又不愿为我所用，这么精良的军队我还真舍不得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不知道陛下可有见过人做的烟花？忽然就炸开了，可比咱们平日看得烟花精致多了。”
喻疏叶脸一白，半晌说不出话。
叶成戈对他的反应似是非常满意，手中的两颗珠子磨得咯咯作响，“看来陛下对赤羽卫的下场很是清楚呢，到不妄微臣好一番准备。”
喻疏叶微微闭了眼，“爱卿准备如何？”
叶成戈手中用力，手中的珠子转瞬间成了齑粉，“微臣准备如何，陛下难道还不知道吗？微臣以为，多年以前陛下就知道微臣想要什么了。”
喻疏叶揉揉眉心，“若朕不打算给呢？”
叶成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陛下没了赤羽卫，状若残废，不知陛下眼下这残废之躯，打算如何阻拦微臣呢？”
他仿佛是失却了耐心，接着道，“好歹君臣一场，本来还打算最后好歹跟陛下叙叙旧的，不过陛下还是依旧无趣得紧啊，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从椅子上起身，抚了抚根本没有褶皱的衣袖。
话音刚落，御书房四周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搭箭声。随后，一支武装精良的队伍冲入御书房，将桌前的喻疏叶团团围住。
喻疏叶看着不断涌入的人群，面色倒是没怎么变，依然稳稳地坐着。
叶成戈毫不客气地嘲笑道，“陛下此刻这般面不改色的，倒是有几分帝王的样子。可惜了，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
喻疏叶毫不理会他的挖苦，坐着不动。
叶成戈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顽固做派，出言挖苦道，“陛下这幅样子，倒是比当年出息多了。想当年陛下为了这所谓的江山社稷，处处委曲求全，狠心将雪氏一族推出来做替罪羊以全江山的时候，若是有此刻半分淡然和坚定，也不至于会让人看不起。”
这一段话着实戳中了喻疏叶的痛处，他脸上淡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崩坏的样子，他紧紧闭上眼睛，再不愿看叶成戈一眼。
叶成戈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陛下还是这幅天真的样子，看着着实令人烦闷。闭上眼睛便听不到了吗？恐怕这眼睛闭上了，雪氏一族的哭声会更响亮吧。微臣可还记得，那长街血色漫漫，七日大雨，也冲不净那红色。便是如今，还有打更的人说，夜半长街，总有哭声绕之不去呢。”
喻疏叶只是闭着眼不理，但身侧的拳头却紧紧握着，隐隐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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