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越出声与林羽说话之时，在营地另一端的某座大帐中，昏黄的烛光仍旧亮着，帐外有心腹甲士执守，防止有人偷听谈话。
营帐之中，段锦笙一身华服，手执书卷，在桌案前端坐，面目儒雅，气度非凡。此时他正微皱着眉头，似是心有疑虑。
在他身侧不远，一个黑色劲衣的中年男人恭敬侍立，手扶长剑，身上散发着彪悍的气息。
“公子，可是还在犹豫？”中年人问道。
段锦笙回过神来，摇头自晒道：“临大事时，有静气者方能成事，我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倒是让福叔见笑了。”
“不敢！”中年人赶紧躬身道，“丞相在时便说过，我段氏一脉若有大兴之日，必定要落在锦笙公子的身上，公子自小就没让丞相失望过，心中所虑之事自然不是我这眼界能揣测得出的。”
“段氏大兴之日……”
段锦笙仰起头，脸上微有感叹之意。
“父亲平素高瞻远瞩，胸藏远大志向，相较之下我是远远不及父亲的。只可惜，王上亲近司家，对父亲总是多有防范，许多谋划都不能成事，今日灭国之祸也未偿不是其咎由自取。”
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去必然要引起巨大震动，如今营地之中，身份地位几乎仅次于凝华公主的锦笙公子竟会说出这般忤逆的言语，怕是会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然而那中年人只是静静地垂手而立，不为所动，想来是早知根底的至近之人。
段锦笙沉默了片刻。
“我倒不是在为要不要引元人前来攻营而犹豫，此事早成定局，不可不发，我心中只是为以前之事感慨……”
“忠于君还是忠于民……这问题父亲从小就考校过我。幼时我曾答，忠君便如忠父，君父乃一国之本，当时父亲沉默不言，想来是有些失望的。以如今的眼光看来，当时确实是太过年幼，眼界太窄了些。”
中年人斟酌着道：“公子太过自谦了，想当初兵灾未起之时，锦笙公子的才华与名气国都之中人人皆知，丞相大人还在之时只因对公子抱有厚望，所以才严厉了些，其实他心里时时都以公子为傲。”
“福叔说的这些，其实我心里也是知道的。”
段锦笙神情中露出傲然自矜之色。
“当时年幼，不懂世事，眼界窄了些也是情有可缘。我原本一直生活在国都之中，日日安逸，偶遇世间疾苦之事，心中便觉得，将来若能施展自己胸中才华，治得一国安宁，便是此生之大事。”
“只是如今经历过战乱，我才突然醒悟，之前所思所想当真是幼稚无比。”
“当今之世，天下纷争，百姓生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志者当以天下为先，拯救万民于苦难，怎可偏安一隅，不思大志？”
“想当初，父亲曾向先王进言道，元王目光短浅，它日必被利益所诱，置我武国于险地，应当觅得妥当时机先发制人，吞灭元国，壮大我国实力，随后再举倾国之兵一战灭晋，则大业可期。只可惜，先王以不可失义为由断然拒绝，并且从此疏离父亲。现在看来，先王的眼界也不过如此，怪不得父亲会另做筹谋……”
说到这里，段锦笙长叹了一声。
“我七岁时便以神童之名誉满国都，十四岁精研各国山川地形，自以为天下形势尽在胸中，以我之才，当能在有生之年助王上一统北地，将来或有一举南下对战蛮荒诸族的机会。”
“到那时，迎娶凝华公主，光耀我段氏宗族，该是何等的风光……”
“可是时至今日，一晃便是近十年过去了，我却一事无成，如今更是龟缩于这小小营地，坐看一群短视之徒争权夺利，行不耻之事。凝华公主平时虽借重我的才能，背后却也是谨慎地戒备着我。呵呵，当真以为我段锦笙看不出吗？”
渐渐地，段锦笙神色变得冷漠，脸上泛出丝冷笑：“不过一小女子而已！我当初会迷恋她，当真是肤浅之至！”
“如今元人将至，这营地马上便是我囊中之物。只等到了元国，父亲耗费多年心血在元国建立的根基便能真正为我所用。到那时，什么尊贵的王室公主，还不是要跪在我面前任我亵玩？我又何必对为她浪费感情。忠君不如忠己，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才不枉此生！”
那被称为福叔的中年人一直默默地听着，他心中知道，锦笙公子心中素有怀才不遇的愤懑，此时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发泄一下，并不需要答话。
直至提到元人时，他才插话道：“公子，那些元人真的靠得住吗？”
段锦笙嗤然一笑：“当然靠不住，他们想要的只是这营地之中那些武国遗族的身份而已，元国与武国素来交好，武人与晋人有灭国之恨，只要能把这些营地之中武国遗族的名声利用起来，他们自然能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样的话……”福叔迟疑着道，“岂不是好处尽数落到元人手中？”
他知锦笙公子颇有傲气，不敢直言质疑，是以说话大都相当谨慎。
“不碍事！”段锦笙摆摆手，胸有成竹，“父亲筹划多年，早在元国立了根基，到时我自有手段从中争到足够好处，那凝华公主也早注定了是我囊中之物。哼，到时我倒要看她还会不会有此时的傲气！”
福叔又道：“按林羽公子之前的联络来看，元国所派之人大概这几日便会赶到，只不知能不能赶在林羽公子被处刑之前。”
“呵，不必理会他！林羽也不过是个草包，受我利用还不自知，如今该他作的事已差不多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福叔闻言便点头称不再言语。
想了想，段锦笙又道，“福叔，在元人到来之前，你要盯紧司寒，此人无足轻重，前日发疯把林羽扳倒，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但据父亲说，他手里有一样东西，是司氏先祖传下来的，乃是至珍之物，我们不可错过。”
“公子放心，我会多加留意。”
段锦笙在头脑中又将一切细细地过了一遍，觉得大致上没有什么疏漏了，便坐在那里缓缓闭上双眼，脸上微露出疲惫之色。
筹划了许多年，如今即将功成，心中终究难免有些兴奋和感慨。
那眼馋了许久的凝华公主也终于要到手了。
而眼前这一切，也不过是他锦笙公子走向辉煌将要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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