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一双烟兰泣露、摇摇欲坠，悲伤中带着幽怨；一双干涸冷然、无喜无悲，平静下波澜荡漾。四目相对，空气流转，二人周围陷入一片悄然。
风吹湖面、泛起涟漪。丹娘声音清冷：“触的什么，规矩？犯的什么，错误？”。
眼见陆青悲伤更甚，丹娘内心轻叹一声：“可我不认为自己错了。”。
陆青心中如素手拨弦，颤动不已。同样的话陆青从丹娘口中听多很多遍，当年丹娘众目睽睽下奋力嘶喊，陆青哀痛；不久前丹娘语气悲愤、强硬，陆青愤怒；而今日，丹娘平淡的描述，却让陆青感觉到揪心般的疼痛！
看着默然不语的陆青，丹娘又到：“规矩就一定合理吗，师傅就全然是对的吗。”。
颤动的心弦又迎来了打击，陆青双眼空洞、耳边翁鸣，脑海中一片空白。
陆青孩童时就跟在其师身边，道德情感、礼仪规矩皆由恩师所授，所以一言一行、所思所想都与其师一般无二，是备受师傅认可、赞扬的得意弟子。
其师经营五彩坊多年，便是五彩坊最鼎盛时期也从未涨过价钱；为的就是让贫苦人家也能有新衣可穿，甚至农户人家的衣物用心更甚，棉衣填料足，单衣针脚密；其师常说‘农户人家做衣不易，多费些工夫，可以让人多穿几年。’，逢年隆冬还会给路边乞儿、孤寡老人赠衣赠布。
其师为人品德高尚、清明正直，不论贫富从不另眼看人；很受乡民尊敬、称赞。陆青从跟在师傅身边时就耳濡目染乡民们对其师的感恩、赞扬。所以其师在陆青心中一直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陆青从未想过‘师傅做的就全然是对的吗。’，更确切的说在陆青的心底、潜意识里‘师傅当然是对的，师傅怎么会有错。’。
陆青忽略了师傅是人，非神。师傅所有的品德言行也都是她的师傅教授的如同五彩坊的宗旨、本心是代代相传的，可代代相传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似相问、似自语，丹娘一一阐述：“师傅常教导我们说为人处世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俗话说：一份价钱一分货，但师傅在对穷苦人家时却多布、多料，这岂非已违背偏颇。”
相识多年，丹娘知道此刻陆青内心正承受着怎样的暴击，但也没有停止：“因太师傅之辈的事，对自身克己复礼、教导其下弟子磨灭欲念，若有丝毫的欲念，便严刑重罚。”。
“如你这般所说，怜贫惜苦是错了，克己复礼、磨灭欲念是错了。”陆青在丹娘一声声的话语中平复了自身情绪，已能不掺情绪的与丹娘平静谈论。
“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情欲本就相依；怜贫惜苦是情，既有情，又怎么可能磨灭的了欲念。”丹娘到：“点翠是制作工艺，理应善加运用，代代相传。而师傅。。。矫枉过正了。”。
“点翠确为精华工艺，可它染血太多。”陆青反驳道：“‘片片翠羽片片血’的代代相传吗？”。
“片片血的不是翠羽，是牟取暴利的人心。”陆青欲开口，丹娘紧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伯仁’之言。”。
“翠羽何错之有，工艺何错之有，为何要让它们为别人的过错去承担后果？”丹娘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波动的情绪：“只要善加运用就可以避免鲜血，也不会埋没工艺。点翠未必一定要野生翠鸟；可以专养翠鸟，收取翠羽。再然后或许就可以找到替代翠羽的物品，两全其美。”。
“所以你之前收取的都是养的翠鸟。”陆青指出。突如其来的话，让丹娘短暂错愕后点头确认。
“但是，家养翠鸟虽能减少买卖伤害，却不能避免。而你说的替代，或许将来会有，可多久会有呢？”陆青反问道：“为了一个想法就要冒‘一日不出现，流一日的血’的险吗？”。
“物也好、人也罢；想上一层楼，都会有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流血和伤害是一定会有的。”丹娘眼神决然、神情严肃：“为更好的未来做牺牲，也是应当。”。
“人都没了要更好的未来有何用？牺牲也要看值不值得。”终究是情绪难抑，陆青提高声音：“可以避免的牺牲就不是应当。”。
两人犀利相对、互不相让。后来，凝视的眼神从开始的固执到悲切再到黯然。短短时刻二人却感觉已然过完了一生。
原来世间还有一种伤心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走惯独木桥的人不喜欢阳关道，而过惯阳官道的人厌恶独木桥。
走之今日其实谁都不错，却也谁都有过。若非要辨个分明，大抵是‘最初’的错。
“多谢丹坊主！”陆青起身施礼，打破沉默。
“何意？”
“一谢丹坊主手下留情，再谢丹坊主善意提醒。”陆青转身离去。
“陆坊主，想多了。”丹娘拒不承认。
身后的回答，让陆青停住脚步，转身回返。却没走到丹娘身边，而是行至摊主处：“一碗阳春面，给那边桌的客人。”。
看着眼前的面，丹娘双眼朦胧。眼中的水雾让人看不清楚事物，一切都显得叠叠重重。抬头向前看去，远方好似有两个白衣身影飘然远去了。
五彩坊内院，陆青房中女孩泪眼凄凉：“为什么师傅？我做错了什么？您让我走。”。
陆青被痴缠的有些烦了：“半刻中的时间虽在花纹上不能动手脚，但换布匹却足够了。以火纹做底，再用秘制颜料覆一层祥云纹。时间够了，云消火明。”。
“师傅，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女孩停止了哭泣，却装傻。
“你知道绣蝶坊为何叫‘绣蝶’吗？当年刺绣比赛，以绣蝶为题。绣蝶坊以‘绣花引蝶’夺得冠首，引蝶的花是用特殊药水泡制过的线绣的。而那个药水也是秘制颜料中不可或缺的‘调和剂’。”陆青离坐走至女孩面前。
“这法子很高明，可你忽略了一样。”陆青到。
“什么？”两个字已是暴露承认。
“你只想着权贵之威，却忽略了文大人的性子、文府的行事。”陆青坐回位子，蔑视一瞥，低头看书。
女孩不再挣扎，起身离去。
“坊主，门外有个姑娘想见您。”花园小道上丫鬟通报。
“不见。”丹娘手持画笔盈立案前，纸张之上花团锦簇，虽品种繁杂、却都独一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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