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打孩子的时候,没人劝,知道劝也没用,越劝打得越狠。老高打孩子的方式是皮带蘸水往身上抽,除了不抽脸,不抽下体的要命处,别的地方都可以招呼。老高骂孩子的词很单调,总是那么一句,操你妈的,叫你不好好学习,叫你不好好学习。
老高把儿子打上了省重点高中,儿子上高中的时候,迷上了游戏厅,没事逃课打游戏,班主任没事就去抓,也怪,这小子跟缺心眼似的,总是坐在原位不动,一抓一个准,把老师都气乐了,说你小子是不是成心的,是不是缺心眼啊,你能不能换个游戏厅换个座位,你总得让我抓得有点意思吧,你是不是太挑战我的智商了?孩子就哭了,把衣服脱下来,露出上身,把老师吓了一跳,怎么能打成这个样子?
老师找老高谈了一个上午,老高出来领儿子吃了顿午饭,要的鲇鱼炖土豆,吃完了老高说,走,我领你上游戏厅打游戏,什么时候打够了什么时候拉倒。
儿子说,爸,你要打就打,别开玩笑。
老高说,不打你,以后也不打你了,你喜欢打游戏,咱就打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你现在不想学习,逼你也没用,我给你请假了,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再学也不晚。
老高陪着儿子在游戏厅待了三天,第四天头上,儿子说,爸,我再也不打游戏了。
恶心啦?
嗯,不打了。
好,上不上学,要是不想学领你到外面玩几天。
我想学习了。
好,想学就上,记住,以后你学好学坏,都不打你了。
儿子最后考上了上海交大,临走前给老高看了一件物事,老高开始没看懂。
老高问,这是什么玩意?
儿子说,绳子打的结,你以前打我一顿,我就在绳子上打个结。
好小子,你都记着。
爷俩就都哭了。
儿子顺顺当当地读大学,上大学时做家教,不管老高要钱,然后硕博连读,到外企工作,娶了个外国媳妇,生了黄头发黑眼珠的小孩,儿子接老高去上海住,老高待了一个月,回来了。
朱有才问,放着福不享,回来干吗?
老高说,待不惯,遍地都是人,闹吵吵的,儿子房子没那么大,上海房价太高,能把人吓死,住着挤挤插插的,不方便,儿媳妇说话也听不懂,他们的活法和咱们也不一样,我这手脚都没地方放,不知道干点啥好,要是做错点什么事,让儿子夹在中间难受,就不落忍,我就跟孩子说我还是回去吧,孩子急了眼,后来看我实在不得劲,就让我回来了,说过年的时候再过去。
你冬天的时候还过去?
再说吧,我找了个打更的活,晚上去帮人看看仓库。
你还挣钱干什么,儿子不缺钱,你也不花钱。
老高说,老朱你是不知道,大城市,什么都贵,我儿子生活也没那么松快,这钱多了总不是坏事,我给孙子攒点。
朱有才问,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一千。
我一个月给你一千二,你晚上到我屋对面去住,你就给我打更吧。
老高说,老朱你不是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我白天有保姆,保姆也是有家的人,晚上得回去住,这晚上我万一有点啥事,叫个急救车都没人,寻思找个雇工吧,不知根知底我还不放心。这院里原来四家,该搬走的都搬走了,现在就剩咱俩了,你就照应着我吧,你把觉放到白天去睡,晚上精神点,到我那屋多瞅几趟,轻着点,别把我吵醒,要发现不对劲赶快挂个急救电话,你看这活成不成?
老高想了想,说,成。
朱有才这一阵就惦记着把院子里的李子树砍了。
老高说,你说你惦记这棵树干什么,好端端的没招你没惹你,咱们这个院之所以叫李子院,不就是因为这棵李子树吗?咱们谁没吃过这棵树上的果?
朱有才说,你没听过李子树下埋死人吗?
老高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是说李子吃多了不好,不是说李子树下面就得埋死人,你都快一百岁的人,还不明白这个理?这院里不能种桑树是真的,有说法,李子树压根就没这说法。
朱有才说,我不管,反正现在这院里就剩咱们两人了,我岁数大,听我的。
老高说,你倒是岁数大,也不讲个理了。
朱有才让保姆找了几个人,给了点工钱,把李子树伐了。
老高要去上海了。
朱有才说,我多给你点钱,在院里待着吧。
老高边收拾行李边说,不是钱的事,是我不能再跟你待了,你这个人太绝情,你不要姑娘,不要儿子,不惦记老伴,就是陪了咱们几十年的树你都不放过,一天就惦记着你活多大岁数,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活,就是活成个王八,也他妈白活。
又说,我到上海找个活,晚上打更,白天看孙子去。将来咱们这片早晚得动迁,我分笔钱,留着给我孙子花。
老高走了。
朱有才跟保姆说,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晚上到我这住,一个月,一千二,嫌少,一千三。
眼瞅着又要过年了。
朱有才让保姆把方凳摆好,拖鞋放好,苹果洗好,坐在沙发上等。
人来了,不认识,就老哥一个,居然没换拖鞋,穿着鞋大次咧咧就进了屋,朱有才面色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坐在沙发中间,来人也没坐凳子,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抄起苹果啃了一口。
朱老,我是新来的小陈,过年了,上级领导派我来慰问,这几年退休的人多,去慰问的人也就多,倒不出那么多人,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朱有才没吱声,等着小陈汇报工作。
没料到小陈没按程序进行,小陈又啃了口苹果,咽下。
还有一件事得跟您老知会一声,这事估计您老也听说了,原来正阳山那个地方已经开始搬了,建了个降龙寺,没主的坟圈子早就平了,革命公墓因为有头有脸的人太多,不好动,就还保留着,但是上面说了,就这么大的地方,以后想进去就得是高点的级别才能在里面安息了,上级研究了,您这个级别还差点,所以您得自己规划一下,大过年的我说这事好像挺扫兴的,可是您老这么高的寿数,经过见过的太多,也不会太在意,我也就没藏着掖着,都跟您说了。
朱有才颤颤巍巍站起来,喊,凭什么不让我进革命公墓,我是离休干部!
小陈站起来,老人家,别冲动,我说了不算,我只是奉命转达,您老要是有想法,跟上级反映,我先告退,还得去下一家。
小陈走了。
朱有才怔了半天,坐下。
朱有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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