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然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拉着她离开这里，独留月白一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酸涩无比。
月白自从这天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他被留在了一座四下无人的空殿中，殿外有一层结界困着他。他就这么被软禁了起来，见不到任何一个生人，连灵雨都没有来过几次，大约是对他失望了，又或者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她无暇顾及吧。
直到有一天，殿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进来月白就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他刚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就被那人一拳打到在地。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给我看看，你到底有多能耐”，他揪着月白的衣领，眼睛通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眼中的怨怒毫不掩饰，“我就这么一个师弟，他到底哪里惹着你了？啊？”
原来他是弦思大人的师兄，月白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只能低着头不断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月白被他一拳打到了右耳，耳朵一阵嗡鸣，一时有些听不清他的话，耳中流下一道血迹。他刻意地侧过身子，挡住自己的耳朵，不让他发现。
你打吧，只要你能泄愤，打死我也无所谓。别有恻隐之心，别有所顾忌，反正我天生贱命，不值得被同情。我这样的人，粘带上就会万劫不复。
……
天复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向外走了几步，出声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躲躲藏藏作甚？”
灵雨从一侧的花丛中走出来，天复见到是她，不禁一愣，行礼道：“天复见过灵雨上仙，上仙安好。”
灵雨：“你快起来。”
天复起身，看着对面不自在的人，笑容勉强，“上仙，放心，他还活着，我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灵雨闻言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他突然朝天复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天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天复怔住，继而赶紧上前扶她起来，“上仙，你这是作甚？不是你的错。”
灵雨道：“不是的，月白是我带回来的，这件事情我难辞其咎，我会努力弥补的，我……”
“上仙”，天复打断她，“你知道什么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
灵雨抬眼愣愣的望着他，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天复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月前算到弦思会有此一劫了，他这一劫凶险异常，我写了书信一封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回来。
结果信是到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看人就没了，因为泄露天机，我的身体受到了强烈反噬。一夕之间，折损了五百年的道行，寿数已不到三百年。
上仙，有些事情我们避不过，这是天意。可是我真的不甘心，他人那么好，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师父临走前让我照顾他，我私自离开不说，还令他死于非命，我怎么安得下心？”
天复的话字字珠玑，敲得灵雨心脏发疼，她一手捂住嘴巴，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怎么会这样？
天复闭了闭眼，“上仙，能带我去见见我师弟吗？”
灵雨刚要点头，他就又道：“先等等，让我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幅样子让他见了，怕是又该笑话我了。”
……
三千城的管事弦思没了，正厅被布置成了灵堂，其中放置着一口楠木棺材。天复到的时候府中的仆人正在棺前烧着纸钱，渊然和灵雨立在一旁。
天复朝他们行了一礼，“天复见过上神，上神安好，见过上仙，上仙安好。”
渊然转头看向他，“听说一回来连本座都不见就去月白那里闹了一通？”
天复垂下头，“天复知错。”
渊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灵雨拽拽衣袖后又咽了回去，“去吧。”
“谢上神。”
他一步一步地棺前走，有些不敢看到棺中之人，可那张熟悉的脸终究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弦思一袭白衣平躺在棺中，因为失血过多，皮肤异常的苍白。
天复有些颤抖地凑近，拉起他的手臂，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恍如隔世。明明上次相见还是一个鲜活的人，这次却已是永隔。
他还记得当他看到弦思那颗宿星从明亮变得暗淡，再从暗淡变得消失的时候的感觉，这是自师父走后，他第一觉得如此的手足无措，连夜写了辞呈，还不等圣上批准就卷着包袱回来，一路上都在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或许是他学艺不精，他是上神府中的二把手，谁敢欺负他？然而事实却是与他所希望的背道而驰，迎接他的只有残酷的事实。
弦思安逸了太久了，这道劫数迟早会来，那个魔族的少年只是一个契机，哪怕是没有这人，他下次也会身陷囹圄。可是，毕竟他师弟是因那人而死，让他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天复没有回头，伸手查探弦思的灵脉，得到的结果让他心凉无比，他的声音很是干涩，“上神，师弟选择自爆，他的灵魂已经散了，您不是不清楚，为何还要烧纸？”
灵魂尽散，天地世间，六界之中，再无此人。
“能送的最后一程，怎么着也得体面些”，渊然看着棺木，沉默了一瞬，而后回答道。
“多谢上神。”
天复将弦思的手放回棺中，转身走了几步，对烧着纸钱的小仆说道：“我来吧。”
渊然知道他这是有话想跟弦思说，挥退了仆人，带着灵雨离开了这里。
七天之后，弦思下葬。天复看着那副棺椁一点点的被土覆盖，心里没有一刻像眼前这么明晰过。
那里葬得不是人，只是一具肉身，因为人已经消散了。
他回来的太晚了，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当初不走，是不是……
天复回去消沉了一个月，之后自请成为城主府的管事，老实说渊然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怕天复会闹得他犯病，可是将心比心，这师兄弟俩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给人一些事情让人调理调理。何况天复本性聪明，当初自愿去人界，一留就留了八百多年，就是看在这份上也得给他一个机会。
就这样，天复开始慢慢接管弦思之前做的事。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天复没在闹什么幺蛾子，而是老老实实的管理府中事物。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约他也是心存愧疚吧，愧疚没有好好遵守师父的遗嘱，愧疚将小师弟一人放在三千城离开，愧疚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好，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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