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细雨绵绵。
月亮山，是这个城市西南角的一座孤山。山顶开阔，修建有一个庞大的观景台。相传，在这里一起看见月亮升起的恋人，都会幸福的在一起。
人们总是会热衷于相信这种美好的故事，无论他听上去有多么的稚拙。
月亮山脚下，有许许多多倚山而建的房子，有的是小两层，有的是平房。红的砖，黑的瓦，木头做的窗户。一切物事都写满了岁月陈旧的笔迹。雨水滴滴答答的从瓦片上掉落下来，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摔碎。老人坐在轮椅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屋外。
“小闲哪。”
“恁要乖。”
“小红花儿给恁戴。”
她嘴里轻轻的哼起了歌谣。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门前。
“姜淑英…奶奶，对吧。”
中年男人笑得很灿烂。
不再是那八颗牙的标准笑容，但是却多了一缕…人气儿。
“啊，对。你是谁？”
“我是毛小闲的朋友，我来看看您。”
老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而后，希冀的光芒散了，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小闲是不是欠你钱啦？来了几拨人啦，能给的我都给完啦，我这里没有钱啦。”
老人的脖子，是往里缩着的，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她畏畏缩缩的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说：
“我家小闲出去打工啦！打工挣了钱就还你，你不要逼他，啊，有什么事情你跟奶奶说，奶奶先给你赔个不是，先给你赔个不是啦。”
她将两只粗糙的手掌，于胸前合十，反复的作着揖。嘴里念叨着一些乡土气息极重的土话，混杂着普通话，向男人道着歉。
这番话，在她这里，似乎已经成了相声演员的贯口一般，可以不假思索，张口就来。一看，便知道是说得多了，说顺嘴了。
“没有，他没欠我钱。他还帮了我忙的。”
中年男人蹲在老人的轮椅身边，笑着说：
“我叫周一生，是毛小闲的朋友，他在外头欠了好多钱，躲到羊城了嘛。我们就是在羊城认识的……”
他细细的与老人解释着，态度温和，语速也缓慢。
老人这才相信了他。
而后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像是屋子外头的雨水一般，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我小闲呐!”
“我小闲是个乖仔啊！”
“他欠那么多的钱，究竟干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他把我的棺材本都带走了啊。”
老人凄厉的哭声，在细密的雨声里，像极了鸟雀喑哑的嘶鸣。
“嗯，他都有跟我说。”
周一生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钱，递到了老人的面前：
“他在外头打工嘛，一年十几万的挣，几百万的债，也好难还的。”
“所以几年都没有回来看您啊……”
“他知道我今天要过来豫城这边，特地让我带点钱给您……”
“他不给您打钱，是怕您年纪大了，不会倒腾手机转账啊……”
周一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塞在了老人的手里。老人拿钱的手，在疯狂的颤抖着。
她的眼睛里，暴出了刺眼的，充满了希望的光彩。
“我小闲，真的让你带钱回来啦？”
“他在羊城过得好不好啊，自己够不够花？”
“要不，你还是帮帮忙，把这个钱带给他吧！让他多还点债，以后能挺直了腰杆子做人啊。”
周一生拍了拍老人的手，并没有接她又要塞回来的钱。
“过得好呢。”周一生的笑容又变成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谈了女朋友，对女朋友也很好。”
“谈女朋友了哇？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老人皱巴的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
自从她的孙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捐铺盖跑路了之后，这是她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并不是为了他谈了女朋友而开心。
也不是为了他送钱回来而开心。
她是为了，毛小闲终于活明白了，知道什么叫做责任了，而开心。
可惜，她并不知道，周一生是骗她的。
随意的扯了几句闲篇之后，周一生辞别了姜淑英奶奶，撑着黑色雨伞，走出略显狭窄的巷子。
他向着远处巍峨的山峦，迈开了步子。
瞬息之间，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山顶的观景台上。
因为下雨的缘故，山顶上空无一人，周一生站在观景台的扶手旁边，向下俯瞰。整座城市沉寂在迷蒙的烟雨当中，像是犯了春困的女人。
慵懒，且润。
湿润的空气挤进肺叶，然后被他轻轻的吐了出来。
他的手掌落在扶手上，抹去了雨水之后，慢慢的摩挲着。
扶手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两个名字：
毛小闲&高茜茜。
……
“我回去过的。”
“我带着茜茜一起回去的。”
“但是我没有去看我奶奶，你知道吗？”
“我欠了那么多钱，我如果回去看我奶奶，被债主们盯上，会拖累我奶奶的。”
醉醺醺的毛小闲躺在冰凉的铁床上，他手舞足蹈的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个通透。周一生只是在旁边默默的倚着墙壁抽烟。
“我不是不孝顺，我不是不想我奶奶——我只是不想拖累她！”
“对！我只是不想……”
“我他么为什么要帮茜茜给那12万的房租啊！我可以还债的呀！我可以给我奶奶啊!”
“面子有那么重要吗？”
“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我就是个傻逼。”
“我，毛小闲，就是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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